太廟里，劍拔弩張的氣氛終于緩和下來。
方孝孺的兩個貼身仆人方升和方平，急忙沖上前去，一個扶住方孝孺，一個小心翼翼地將他從凳子上抱了下來。
方平麻利地收起那條險些要了方孝孺性命的白綾，珍而重之地揣進懷里，仿佛那是一件稀世珍寶。
至此，眾臣懸著的心才算徹底落回了肚子里。
一時間，各種贊譽之聲，如潮水般涌向方孝孺：
“方先生真乃國士無雙！”
“先生高義，我等自愧不如！”
“有方先生在，大明就有希望了！”
“方先生真乃我輩楷模，天下讀書人的表率！”
“方先生以一人之力，力挽狂瀾，實乃社稷之幸，百姓之福！”
“今日之事，必將名垂青史，方先生之名，亦將永載史冊！”
“……”
朝臣們之所以這么說，是因為有人出頭了，幫他們掙了面子了！
天塌下來，有高個兒頂著，果然如此！
從今天開始，他們投降朱棣，也將沒有任何障礙了。
……
朱棣也快步沖了上來，一把抓住方孝孺的肩膀，那力道之大，仿佛要把方孝孺揉進自己的身體里。
他雙眼放光，像是發現了什么絕世珍寶一般，激動得語無倫次：
“方先生！方先生！你……你真是國家社稷之臣啊！”
“有先生輔佐，朕……朕何愁天下不定，何愁萬民不服？”
“朕……朕得先生，如魚得水，如虎添翼啊！”
“先生放心，朕一定聽從先生的教誨，以仁政治國，愛民如子，絕不辜負先生的期望！”
然而，
面對朱棣的熱情，方孝孺卻依舊是一臉嚴肅，甚至帶著幾分冷漠。
他只是淡淡地掃了朱棣一眼，既沒有回應他的熱情，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感激。
然后，
在眾目睽睽之下，方孝孺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太廟，向皇宮外走去。
身后，所有朝臣都默默地跟隨著他，像一群忠誠的衛士，守護著他們的精神領袖。
這一刻，方孝孺的身影，在眾人的眼中，變得無比高大，仿佛一座巍峨的山峰，不可逾越。
……
太廟的風波，像一塊巨石投入湖中，激起層層漣漪，又漸漸歸于平靜。
皇宮里，再次恢復了冷清。
朱棣站在空曠的大殿上，只覺得一陣陣空虛和煩躁。
此時，
他非常想罵人！罵這個奇葩！
甚至想把方孝孺抓來，千刀萬剮。
但他不能。
因為方孝孺，本來就是一塊金字招牌，而今天太廟自縊事件之后，聲望之高，已經是當世第一了。那些跟著他的朝臣的臉色就看得出來：這個人現在已經是金身了！
碰不得，更動不得。
呼……
朱棣長長地吐出一口氣，胸中卻像壓著一塊巨石，沉甸甸的，喘不過氣來。
他猛地一揮手，將桌案上的茶盞掃落在地。
“啪！”
茶盞摔得粉碎，茶水四濺。
“方孝孺！”
“方孝孺……”
朱棣咬牙切齒，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可恨的名字。
他恨透了！
恨方孝孺的“大義凜然”，恨方孝孺的“以死相逼”，更恨方孝孺把他逼到了這個進退兩難的境地。
“殿下，息怒啊……”
道衍不知何時出現在朱棣身后，聲音依舊是那般陰冷，像一條毒蛇在耳邊吐著信子。
“方孝孺這出戲，唱得倒是漂亮。”
“可他既然以死博取忠名，那就看吧……看他到底忠不忠？要是不忠，將來如何，還是難說的很……”
嗯嗯……
朱棣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。
他轉過身，看著道衍，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。
有憤怒，有恐懼，還有一絲……不甘。
他是馬上打天下的英雄，堂堂的燕王。可如今卻被一個文人逼得如此狼狽。這種感覺，就像被人打了一記悶棍，到現在還沒緩過來。
哼！
朱棣冷哼一聲，眼中閃過一絲狠厲。
“方孝孺啊方孝孺……”
“朕現在是奈何不了你……”
“可是……”
他頓了頓，又說：
“可是黃子澄、齊泰、練子寧……這幾個，一個都不能留！”
“朕說了不傷百姓，可沒說不殺奸賊！”
啪的一聲，
他又猛拍桌子。
道衍微微點頭，沒有再說話。
畢竟，燕王的性格，誰都知道，今天被犯了那么大的逆鱗，還能忍到現在，已經不錯了。
……
次日。
方孝孺讓方升、方平二人，將自己連夜寫好的登基詔書，送到了皇宮。
朱棣大喜過望，展開詔書，只見上面字跡遒勁有力，筆走龍蛇，氣勢磅礴。
內容更是引經據典，洋洋灑灑，把朱棣夸得像一朵花。什么“應天順人”、“功德蓋世”、“澤被蒼生”……總之，怎么好聽怎么來。
哈哈哈，，
朱棣看得心花怒放，連連點頭。
“好！好！好！”
“方先生，果然是天下第一才子！”
“這詔書，寫得太好了！”
道衍、楊榮、楊士奇等人也湊上來看，一個個贊不絕口。
“方先生這文采，真是絕了！”
“這詔書一出，天下誰人不服？”
“殿下，有此詔書，大事定矣！”
“方奉和無人可及之處，就是他字里行間的那股正氣啊……”
嗯嗯，
朱棣連連點頭，心想——
果然寫得正氣！
引經據典，正氣凜然！
不僅讓人無法反駁，甚至連反駁的心思都不會有……
畢竟，
方孝孺乃是天下正人，字里行間那股正氣，真的是攝人心魄，就像文天祥的正氣歌一樣，讓人連一絲抵牾的心都沒有……
可是，
也正是這個方孝孺……他的這股正氣，在此時的朱棣心里，卻是一層濃重的陰影。
這個名字，就像一道魔咒，時刻提醒著世人——
燕王是篡位的。
奉天靖難是踩著無數人的尸骨，才走到今天的。
他的皇位，來得不正……
這種感覺，讓他如芒在背，如鯁在喉。
……
次日清晨，陽光透過薄霧，灑在金陵城中。
大街小巷，一片寂靜。
偶爾有幾聲鳥鳴，更顯得這座城市空曠而冷清。
家家戶戶門窗緊閉，百姓們躲在屋里，驚魂未定。
雖然燕軍已經停止了殺戮，但空氣中似乎還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。
“當——當——當——”
沉悶的鐘聲，從皇宮的方向傳來，打破了清晨的寧靜。
“咚——咚——咚——”
鼓聲也隨之響起，低沉而有力，仿佛在訴說著什么。
鐘鼓齊鳴，這是朝廷發布重大詔令的信號。
百姓們紛紛打開窗戶，探頭張望。
“出什么事了？”
“不知道啊，聽這動靜，好像是皇宮里有旨意。”
“不會是燕王又要殺人吧？”
“噓！小聲點，別讓燕軍聽見了！”
人們議論紛紛，臉上都帶著一絲驚恐和不安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