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自愿捐獻遺體成為大體老師的協議書上簽完字后,江晚情低著頭,慢慢離開了醫院。
身后,兩個醫生望著她的背影,語帶敬佩和惋惜。
“才26歲,那么年輕就要去世了,真是可惜啊?!?p>
“沒辦法,她體內的人工心臟支撐了五年已經是極限了,如今最多就剩下一個月了,唉。”
聽著聽著,江晚情抬起手摸向心口。
那兒,心臟像被什么牽扯著一樣,跳得異常遲緩,傳來針扎一般的刺痛。
她連走路都不敢太快,只能一步步騰挪著,免得喘不上氣。
剛攔到車,手機就響了。
“江晚情,沒有我的允許,誰準你請的假?二十分鐘內趕來暮色!”
聽著耳畔顧修遠那帶著薄怒的低斥聲,江晚情睫毛微顫。
很快,依照著他發來的地址,江晚情找到了暮色會所1703包廂。
她聽著里面的喧嘩聲,輕呼了一口氣,推開了門。
偌大的包廂里,稀稀疏疏坐了十幾個人,都是顧修遠的好兄弟。
看見她,大家心照不宣地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。
“江晚情,修遠馬上就要和靜笙結婚了,你作為他的貼身秘書,理所應當幫忙打點準備。我們挑了幾百款酒,你一樣樣試,看哪款適合做婚宴酒?!?p>
看著堆滿桌子的酒瓶,江晚情不自覺握緊了手。
高居上位的顧修遠漫不經心地看過來,拿起一沓鈔票,隨手就砸到她臉上。
“放心,不會讓你白喝,一瓶酒一萬,你不是最喜歡錢嗎?”
紙鈔鋒利的邊緣擦過她的臉頰,劃出一道血痕。
她心里情緒翻涌,面上卻還要強扯出一抹笑:“謝謝大家給我這么好的掙錢機會?!?p>
說完,她俯下身撿起錢,端起酒就往嘴里灌著。
那群兄弟在旁邊一瓶瓶計著數。
她每喝完一瓶,他們就拿起一沓錢砸到她身上,不停嘲諷著。
“江晚情,像你這么無情無義的人,會記得修遠當年為了你,和人打架進了icu,半條命都沒了的事嗎?”
“當年修遠多愛你,我們都看在眼里,他一個天之驕子,圈子里誰不引他為傲,卻唯獨把你捧在手心寵,寧肯放棄繼承權也要和你在一起,你卻在他心臟衰竭瀕死之時拋下他,你就不怕遭報應嗎?”
“你們和這種沒心沒肺的人說這么多有什么用?要不是她鼠目寸光,主動退出,修遠也不可能遇到靜笙這樣的好姑娘!一想到像她這樣狼心狗肺的人,有成為這場世紀婚禮的女主角的可能,我就覺得恐怖!”
聽著他們毫不掩飾的鄙夷奚落,江晚情只覺得嘴里的酒發澀發苦。
他是京北豪門太子爺,她只是一個家世普通的灰姑娘。
本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,偏偏年少相識,一見鐘情,從校園情侶走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。
可她的身份配不上京北顧家的門第,所以結婚的事情,遭到了他父母的強烈干預。
但顧修遠愛慘了她,為此不惜同家族決裂,甚至甘愿放棄繼承權。
他獨立門戶,立下誓言,會靠著自己闖出一片天地,終有一天會將他心愛的女孩風光娶回顧家。
可光明還未抵達,噩耗先至。
顧修遠為了能盡早給她一個家,創業過度勞累,確診心臟衰竭,生命岌岌可危。
驚痛交俱下,江晚情想盡辦法求醫問藥,到處奔走尋求心臟源,卻始終沒有任何成效。
心如死灰之際,醫院通知她,她背著顧修遠做的心臟配型,成功了。
看著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愛人,和醫生下達的一份份死亡病危通知書,她做了一個瘋狂的決定。
將心臟移植給顧修遠,然后自己用新開發出來的人工心臟。
她知道,他如果知道了真相絕對不會答應,所以江晚情自導自演了一出大戲。
她找了個男人,假裝出軌,設計讓顧修遠抓奸在床。
在他崩潰的質問中,她刻意裝出不在乎的模樣,肆意諷刺他。
“我既年輕又漂亮,多的是富豪貴公子追求,顧修遠,當初跟你就是因為你的身份地位,可如今你為了我叛離顧家,無權無勢、一貧如洗,甚至還得了心臟衰竭,隨時都會死,我當然要為自己的未來著想,趕緊釣下一個金龜婿啊。實話跟你說,這已經是我這個月睡的第二十八個男人了,你既然愛慘了我,就算可憐可憐我,不要阻止我奔向幸福了?!?p>
那天,是她第一次看見顧修遠哭。
他紅了眼,落了淚,離開前只留下一句話。
“江晚情,你沒有心?!?p>
那晚顧修遠就進了醫院,醫院連下七張病危通知單。
而她隱瞞姓名躺上手術臺捐獻了心臟,裝上人工心臟,換了一座城市重新開始生活。
一眨眼,五年過去了。
顧修遠當真闖出一番天地功成名就,也重歸家族繼承了顧氏集團,還有了新的未婚妻,沈氏集團大小姐,沈靜笙。
他不知道從哪兒得知了她的消息,直接收購了她的公司并入集團。
就這樣,江晚情陰差陽錯地回到了他身邊,成了他的秘書。
她知道他心有不甘,做這一切是為了報復,可她沒有解釋。
人工心臟,最多只能延長五年壽命,她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。
就算說出真相,也只會徒增痛苦。
曾經他那么愛她,讓她體會到了世上最好的愛,如今,所有的苦痛由她承受,而他,鮮花坦途,安穩余生。
桌上的酒漸漸減少,顧修遠冷眼旁觀,不為所動。
直到他放在一旁的手機響起,看到屏幕的一瞬,他臉上的冰雪消融化春。
“阿笙?我馬上來陪你?!?p>
他一邊哄著一邊起身,剛走到門口,就聽見身后傳來了異動。
江晚情在喝完最后一瓶后,再也支撐不住,猛地嘔出一大攤血。
五臟六腑像絞在一起快要撕裂了一樣,痛得她淚如泉涌。
一片水霧里,她看到顧修遠瘋了一般沖過來,緊緊抱住她,語氣顫抖。
“你怎么了……怎么這么多血……”
看見他顫抖的眼眶,一瞬間,她想起曾經自己得了肺炎被隔離,他為了能陪在她身邊,主動感染進院。
她知道他有多瘋狂,所以更加不想讓他知道真相。
她強撐著露出得意的表情:“你不是都要結婚了嗎,不是趕著要去陪未婚妻嗎,怎么我隨便演一出戲,你就巴巴的趕了過來。”
“這哪是血啊,是血漿,哈哈哈哈,顧修遠,你不覺得自己很賤嗎,五年了,都還在意我,”
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。
任誰看,她都是真心實意在嘲弄和踐踏著一個人的真心。
房間里的氣氛降到冰點,顧修遠猛地推開她,而后黑著臉,掀翻了茶幾。
承受著他怒火的酒瓶摔碎成無數碎片,四下飛濺著。
他冷冷看著地上的人,忍無可忍:“在意?我只想把你囚禁在身邊,看看像你這種薄情寡義的女人,會遭受什么樣的報應!”
說完,他帶著一群人徑直離開了。
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,江晚情卸下臉上浮夸的表情,絕望地閉上了眼睛。
她死死咬著牙,沒有發出一點可能會引得他回頭的聲響。
心底,也只剩下最后一個念頭。
她要顧修遠永遠恨著自己。
這樣她死的時候,他才不會流一滴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