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府。
碧水院,永和堂。
陳趙氏一手捂著頭,一手捂著腰,側躺在暖閣榻上哎呦呦的直叫疼,還不忘記要分神,拿眼角瞥八仙桌旁坐著的陳良仁。
自從陳良仁借口父親生病要來華京求醫,他們這一大家子進駐沈府也已經有好幾年了。
彼時沈家二老的身體也是每況愈下,沈嬌推己及人,心生不忍,便爽快點頭應允。
索性沈家家大業大,不提郊外的田莊和街頭的鋪面,單是府邸占地便有三畝半,府中下人足有三四百來號,真正的主子,卻也就只有數得出來的幾個。
多開辟幾方院子,養一些旁的閑散遠親,倒也是沒什么妨礙的。
此刻八仙桌四方都圍滿了人,幾只腦袋全都湊在一起商量對策。
陳父陳善慶向來懼內,里里外外都做不了主,見到老婆孩子被主家的人打了,便只知道縮著脖子唉聲嘆氣。
大伯陳善祥面上雖很積極的幫著出主意,心里卻瞧著情形像是不對勁,開始盤算著等家里的婆娘從莊子上回來了,得加緊再收刮一陣,好趁早收拾包袱跑路。
小叔陳善春則是打量著大嫂陳趙氏的臉色,開口憤憤道:“再怎么也不能動手打人呢!這天底下,哪里有當媳婦的毆打婆婆和小姑子的!這要是換了周氏敢這樣上房揭瓦的,我非得把她趕出家門不可!”
陳善春的媳婦陳周氏正坐在榻旁給陳趙氏上藥,一聽這話,便回頭白了自家男人一眼,心里卻是不住的腹誹:可把你能耐的!
陳趙氏卻像是得了什么鼓勵,哎呦的聲音叫得可真是驚天動地,又是拍大腿,又是瞪腳摔東西的。
“我這還活著什么勁??!我都叫人欺負成這樣了,我兒子連問都不肯問我一聲啊!你們趕緊去找根繩子過來,我現在就要上吊!”
陳良仁一直陰沉著臉,對房內眾人你來我往的議論全都聽在耳朵里,卻沒有表達過只言片語。
見母親摔了東西,這才側過臉去,埋怨了一句:“娘!您能不能先消停些,等養好身子再說不行嗎?”
陳趙氏氣得就要從踏上爬起來,指著陳良仁的鼻子道:“我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喂大,原指望著你將來成家立業,娶房勤快的媳婦好回來孝敬我的。
可現在你媳婦當著你的面就把我打成這樣,還慫恿外人弄走我的寶貝孫子,你這是要我的命,要讓我老陳家絕后??!我不活了?。 ?/p>
提到這事,陳良仁也是頭疼得很。
也是沈嬌一貫逆來順受,與世無爭的性子,讓他這幾年在府中行事越發的膽子大了。
雖說計劃拿彤兒去給伯府結親這事,做得是冒險了些,可若不讓沈家徹底沒了人,又怎么騰出位置讓耀宗改姓過繼,將來好繼承沈家的家業呢?
陳趙氏匐在陳周氏肩頭嚎嚎大哭,一口一個窩囊廢的罵著,吵得房內的花瓶都跟著顫。
陳玉蘭坐在里間,小丫鬟正拿著熱乎乎的雞蛋給她臉上輕輕敷著,被吵得不勝其煩,便隔著簾子朝外頭喊道:
“哥!瞧你把娘給氣的,讓她跪下給娘認錯,難道還委屈了她不成?想當初娘剛進府的那會,她還親自下廚給娘煲湯呢!這才過了多久的功夫,就敢翻臉不認人了?哼!商戶就是商戶,這沒讀過書的人家,就是半點教養都沒有!”
陳良仁不敢頂撞老娘,見妹妹也跳出來煽風點火,便拉下臉低喝道:“你給我閉嘴!還嫌不夠亂嗎?”
陳玉蘭被吼,嗚嗚咽咽的掀了簾子就往外跑,差點與迎面過來的烏嬤嬤撞個滿懷,不由得把心里這通火氣,全往她頭上灑。
“是沈嬌讓你過來賠禮道歉的?我告訴你,這事別想著敷衍過去,今兒她要是不給出個交待,我就叫我哥把她掃地出門!”
烏嬤嬤臉上的傷腫還沒消,下巴卻是揚得高高的,聽了這話也不惱怒,只笑著道:“那可算是如了表小姐您的意了,我家夫人心里也正是這個打算呢!”
說完,也不再搭理她,擦身而過的時候還故意撞了一下她的肩膀,進了廳上。
“人都還到的挺全!正好省得我一個個的院子去傳話了?!?/p>
烏嬤嬤的臉上,是從未有過的趾高氣昂,只把一封信望陳良仁手里一扔。
“請姑爺自己看吧!”
陳良仁心頭預感不詳,也顧不上去同她計較,趕忙打開信封,眾人齊齊湊過來,只見封面上赫然寫兩個大字:休書!
她居然......要休了我?
烏嬤嬤環視一圈,繼續道:“我家夫人說了,限你們三日之內搬出沈府。你們來的時候什么樣,走的時候就什么樣,要是膽敢夾帶沈府的財寶私拿出去,就送去見官!”
烏嬤嬤傳這話的時候,心里暢快得像是把陳年悶氣全都出了一通。
夫人這幾日就像變了個人似的,但、這清掃家門的決心,讓她們這些在正院里頭做下人的,面上是從未有過的揚眉吐氣。
正院。
沈嬌讓人在院子里擺上了香案祭臺,自己一身素衣,鄭重跪在蒲團上,含淚叩拜。
七年了,她終于回來了。
但昔日同她并肩作戰,快意馳騁疆場的十萬西北戰士,卻再也回不來了。
當年她被絞殺在宮中后,便知道這十萬軍士不會有什么好下場。
她有想過梁衍會將他們分而治之,派去駐守炙熱的漠北荒野,或者極寒的雪山塞外。
卻沒有料到,梁衍會將他們冠以反賊的名義,悉數誘捕絞殺。
十萬將士,十萬個家庭,受到株連的何止四五十萬?
這些人難道不是大夏王朝的子民?僅僅因為曾在她麾下征戰效力,便要被屠戮殆盡嗎?
手中的清香被生生折斷,一旁伺候的烏嬤嬤被嚇了一跳,忙重新點燃一支,遞到她。
“夫人,別傷心了,老爺和老夫人在天上看見,也會不好受的?!?/p>
沈嬌接過新香,又對著香爐拜了三拜,這才緩緩起身,親自進香。
陳良仁不顧下人的勸阻,硬闖進來,打破院內的寧靜。
沈嬌斂藏住雙眸間的肅殺,冷冷回頭,問他:“你來做什么?”
陳良仁手腕上還裹著繃帶,也顧不上院子里還站著七七八八的丫鬟婆子,舉著手里的紙簽便質問道,
“你要休夫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