臘月初六,盛京開始下雪。
到了初八,駱家安排馬車時,出行已經(jīng)有點困難。
可臘八是大節(jié),老夫人必定要去法華寺燒香的。
駱寧陪同。
侯夫人白氏、白慈容以及駱寧的兩位嬸母、庶妹堂妹等人,皆要隨行。
有人低聲抱怨:“路上難走,山路也不易行?!?/p>
“好冷?!?/p>
不過,法華寺的山腳下,一直有小沙彌與附近村落的施主,不停掃雪。
山路有點濕滑,倒也能行。
人來人往,摩肩接踵,比駱寧想象中的人更多。
首座講經(jīng)的大殿,位置也是要預(yù)定的,不過此事兩月前就敲定了,老夫人有位置。
老夫人進(jìn)去后,不少人與她寒暄。
慧能首座瞧見了她手里的佛珠,念了聲佛:“駱老夫人好造化?!?/p>
其他人紛紛看過來。
貴婦們都認(rèn)識:當(dāng)年第一高僧玄妙和尚親手雕刻的紫檀木佛珠,佩戴了七十年;他一百二十歲圓寂,前一日將其送給崔氏六小姐。
崔氏六小姐次年封太子妃,再順利封為皇后,為皇族誕下四位皇子、一位公主,帝后琴瑟和鳴,貴不可言。
如今,崔氏乃當(dāng)朝太后。
命婦們進(jìn)宮請安,見太后手腕總不離這串佛珠。
今時卻戴在駱家老夫人手里,難怪首座都要來見禮。
一瞬間,大殿內(nèi)人人起身,與駱老夫人寒暄。
包括最鼎盛門閥崔家的夫人。
禮佛結(jié)束,崔夫人還盛情邀請:“駱老夫人,您若沒有訂素齋,一同用膳吧?!?/p>
駱老夫人牢記孫女的話,切不可與任何人走得太近,免得“烈火烹油”。
既然得了太后娘娘的佛珠,往后還怕不榮耀嗎?
要節(jié)制、謹(jǐn)慎。
老夫人搖搖頭:“天不好,兒媳孫女都在門口候著,得回去了。夫人美意,愧領(lǐng)了?!?/p>
崔夫人不好勉強。
下山時,老夫人忍不住得意,說起方才的事。
駱寧的母親白氏忍不住說:“娘,您怎么不同崔夫人用膳?”
白慈容也屏住了呼吸。
老夫人看一眼旁邊穿著灰鼠皮斗篷的駱寧,搖搖頭:“先回去吧?!?/p>
聽話,但有點遺憾。
老夫人沒有遺憾太久,京里就鬧開了。
住在城里,只感覺今年這一連四日的雪太大,卻不知道村落房屋倒塌多少、牲畜與人壓死凍死多少。
朝廷要賑災(zāi),忙得不可開交。
也如前世,御史臺一位機靈的御史,知曉國庫不豐,把矛頭對準(zhǔn)了法華寺與望族,拿著法華寺的臘八節(jié)佛禮做文章。
罵法華寺、罵訂素齋的門第,逼得他們拿錢出來賑災(zāi)。
消息極廣,市井坊間都有耳聞。
駱家自然也聽說。
晚夕,兒孫到老夫人出用飯,駱寧的父親說起此事:“娘,您當(dāng)時沒吃素齋吧?”
“沒有。”老夫人說,“原本阿容訂了的。幸好阿寧有遠(yuǎn)見,叫我只拿佛珠、不吃素齋。要不然,今天挨罵的就有你了?!?/p>
又道,“咱們這爵位,是阿寧受傷后皇帝恩賜的,本就不牢固,沒有實打?qū)嵉墓?。說不定陛下一生氣,就褫奪了去?!?/p>
飯桌上一時安靜得可怕。
駱寧的母親,臉色慘白,幾乎要動怒;父親微微動唇,想說點什么,又不好反駁。
其他人,看看駱寧,再看看白慈容。
白慈容嚇得不輕,立馬跪下:“都是我的錯,我差點釀成大禍了!”
她眼淚簌簌。
哭起來好看極了,梨花帶雨。眼淚似斷線的珠子,卻不擠眉弄眼的,美得凄涼,惹人憐惜。
“快起來,怎么怪你?”駱寧的大哥立馬說了話。
大嫂去攙扶她:“不是退了嗎?一點事也沒有,怎么哭了?”
白慈容依舊眼淚不止:“我是后怕?!?/p>
母親:“你這個傻孩子?!?/p>
眾人七嘴八舌安慰她。
也有人沉默看戲,沒出聲。
駱寧的母親心都要碎了,摟著白慈容,不停安撫她。
祖母慢悠悠開了腔:“快坐吧,別哭。沒說你有錯,你是一片孝心,只是運氣差了點。”
又對駱寧的父親說,“阿寧是興旺之女,運氣極佳。她一回來,就替咱們免了一災(zāi)?!?/p>
父親頷首:“此話不錯?!?/p>
駱寧的父親,是個武將。然而,并不是每個武將都赤誠魯莽。相反,父親這個人,圓滑自私、冷漠寡情。
他在駐地時,與駱寧一年見不了幾次,并無什么感情;回京任職,整日忙應(yīng)酬、差事,與內(nèi)宅女兒也見不著面。
所以,他是無所謂的。
直到這一刻。
“夫人,文綺院三日內(nèi)收拾出來。阿寧回京已經(jīng)快十日了,還在娘這里住,不像話!”父親說。
飯桌上的每個人,都意識到風(fēng)向變了。
被侯夫人精心呵護(hù)的表小姐,到底只是親戚。
駱家的嫡小姐回來了。
十天,不哭不鬧不搶。溫柔、安靜,禮數(shù)周到等著。
一家之主發(fā)了話,她的院子回來了。
兵不血刃。
駱寧知道大家都在看她。
她微微笑著,對父親說:“多謝爹爹。女兒倒是愿意陪伴祖母,只是怕打擾祖母。能回去住,自然最好了?!?/p>
從頭到尾,她都沒有松口,說可以不要文綺院、去住蕙馥院。
文綺院是她的。
“娘,大伯母為何不喜歡大姐姐?”回去路上,堂妹駱宛問自己的母親。
二夫人說:“打小就不喜歡她。”
“為何?是親生女兒?!?/p>
“生她的時候大出血,差點死了。救回來后,手腳半年才能動彈。從那之后,她就看不慣阿寧?!倍蛉说馈?/p>
駱宛嘆口氣:“大姐姐有些可憐。大伯不關(guān)心內(nèi)宅,大伯母把侄女看得比親生女兒親。”
二夫人心中也納悶。
不過,大夫人白氏的確是一直討厭駱寧。
二夫人還見過她打駱寧。
那時候,駱寧不過五歲,什么也不懂,大夫人用鞋底抽打她的嘴。
此事老夫人不知道。
二夫人是妯娌,依仗長房生活,也不敢做聲。
后來大夫人對外說,駱寧是自己在炕沿上磕腫了嘴。
“阿寧變了很多。以前性格急,又承不住。如今長大了,穩(wěn)重內(nèi)斂,涵養(yǎng)功夫了得?!倍蛉苏f。
這不,才回來,白慈容就被她襯托得有點落魄。
白慈容還需要把文綺院還回來。
“娘,大伯母想把侄女當(dāng)侯府嫡女養(yǎng),她好大野心。還好大姐姐厲害。咱們家的好處,憑什么給姓白的占了去?”駱宛又說。
二夫人捂住女兒的嘴:“你消停,別叫人聽了去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