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夜無眠,李喬終于認清現實,并認命的接受了上天的安排。
從今以后,她會做為秋亦夢繼續活下去。這個可憐的姑娘被生父打死時只有十五歲,據說從四五歲開始,她忽然不再說話,平時除了吃飯睡覺,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關在屋子里。
以秋父這種惡毒心腸,能將她養活到十五歲已是奇跡??汕靶┤兆?,秋父為還二百兩銀子的賭債,不但將大女兒賣給安家換了十兩銀子,甚至將癡傻的秋亦夢嫁給趙老頭兒沖喜,只為了拿到五十兩所謂的彩禮錢。
可惜天不遂人愿,七十三歲的趙老頭兒在迎親前一夜,終是沒能跨過去那道坎。
趙家人不愿平白送人五十兩,便上門索要,結果秋父氣急敗壞,活活將秋亦夢打死。也許是驚恐于女兒的死而復生,也許是覺得還債無望,轉醒之后,他竟將賣女兒的六十兩銀子卷包帶走,從此杳無音信。
其妻洪氏帶著三個孩子在鄰居家躲了一夜也沒能等到秋父尋上門來,不由有些擔憂,第二天一早回家一看,當時便哭暈過去。長女秋亦蝶雖已十八歲,可膽小內向,根本做不得主,當買房子的方瓶子當場壓價、趙老頭兒大兒子鬧著要錢的時候,她除了苦苦哀求再無辦法。
頭昏腦脹一整天的秋亦夢被眾人吵得煩躁,將小弟秋亦槐和黑虎送回王嬸子家,回來便將院門關死,冷著臉從姐姐手中奪下地契,又彎腰拾起一根燒火棍,在手里不住的轉著走到方瓶子面前。
方瓶子見狀,舉著五十兩銀子的手下意識的伸向秋亦夢。秋亦夢咬著后槽牙搖搖頭,方瓶子有點兒懵,秋家這個小女兒是個傻子眾所皆知,傻子打人不知輕重,再看她那架式像是經常打架的,鬼知道把她惹急了,會做出什么可怕的事來。
他咽了一口口水,又從懷中拿出十兩銀子,一并遞過去。秋亦夢仍是不接,眼中漸漸透出殺氣。方瓶子有些氣惱,心道自己堂堂一個漢子,雖然年近五旬,可也不至于被一個小丫頭欺負吧。
可轉念一想,聽說秋上仁就是被她打跑的,秋上仁人高馬大都不是她的對手,自己恐怕.....想及此,方瓶子只好一咬牙,又摸出二十兩,訕笑著遞過去,“我真的只有這些了,要不是前些日子你伯母生病,也不至于湊不齊一百兩?!?/p>
話音剛落,手里忽然一輕,八十兩銀子已然變成一紙地契取。方瓶子根本沒看清她的動作,只是后知后覺的想著,自己剛剛可能躲過了一頓毒打,至于為什么會這樣想,也許是小丫頭青紫腫脹的臉看著實在嚇人。
這會兒輪到趙老大了??汕镆鄩舨]有多余的動作,只是將五個銀錠交到他的手上,然后揮起燒火棍淡淡的說了一句“滾”。
然后兩個人就滾了,誰也沒想著教訓一下這個沒有規矩不尊長輩的小丫頭。
秋亦蝶扶著洪氏站在房門前,二人誰都沒有說話。與癡傻的秋亦夢做了十五年家人,她們還是第一次從她的身上獲取安全感。
直到院門合攏,秋亦蝶這才回過神來,轉頭問洪氏,“娘,麻煩都解決了,可房子也沒了,明兒你們三個去哪住啊?”
洪氏啊的一聲將視線從秋亦夢身上收回,垂下眼睛想了想,“我帶小弟去找你姑姑,看她能不能暫時收留我們。你帶小妹收拾一下東西吧,家具帶不走,但鍋碗瓢盆什么的,一樣都不要留?!?/p>
送走洪氏與秋亦槐,姐妹二人開始收拾東西。秋亦蝶沉默許久,終是忍不住開了口,“我明日就要去安府報道,再也無法照顧你們,娘的身體不好,弟弟還小,就只有你......不過你不必擔心錢,我在安家做工,一個月有二錢銀子呢,足夠你們三個吃喝。”
秋亦夢頭也不抬的應了一聲,“放心吧,有我在,再沒有人敢欺負他們。”
秋亦蝶轉頭向妹妹看去,昏暗的光線中,那瘦弱的身影里似乎真的蘊含著無限的力量。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,癡傻的病好了,妹妹怎么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,從前見人還會笑,可自從昨天將凳子砸向父親之后,她就再也沒笑過。
或許變聰明之后,才知道自己有多可憐吧。
秋亦蝶無聲嘆息一聲,卻聽外面響起震天的敲門聲,剛剛得來的安寧即刻便被打碎了。
對于成親第二天就被人叫到鋪子對帳這件事兒,安長陌表示相當無奈。
可是沒有辦法,他是父親的嫡長子,家里的生意總不能交給幾個庶出的弟弟吧。
坐在二樓窗邊,安長陌始終望著窗外發呆,街上人來人往,煙火氣十足,對面衛家賭場此時剛剛開門,伙計有氣無力的將門板一扇扇摘下,對于迫不急待圍上來的賭客一率只有一句話,“再等等?!?/p>
一個膀大腰圓的男人緩步從門后走出,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。那伙計回頭看見男人,立刻換上笑臉,點頭哈腰的叫了一聲“五哥?!?/p>
五哥沒有理他,一面抬手撓著光禿禿的腦門,一面問跟出來的老人,“秋上仁怎么還沒來?”
隨從何方無聊的打個哈欠,嘲諷的看一眼對面冷汗直流的王掌柜,快一個上午了,一筆二十兩銀子的小帳還沒對上,真是沒用。
忽然,安長陌輕輕咦了一聲,指著一個漸漸走近的姑娘問道,“這姑娘看著很是眼熟?!?/p>
何方扭頭一看,噗嗤一下樂出聲,那鼻青臉腫的姑娘他可忘不了,昨天白天被她嚇了一跳之后,就連晚上做惡夢都是她。
“那不是昨日在青塔巷遇到的姑娘么,當時滿臉滿身全都是血?!?/p>
姑娘今天依舊是一副慘不忍睹的樣子,只是身上再沒有血漬,那只原本高高腫起的眼睛似乎好轉不少。
她身材矮小,跟在幾個彪形大漢身后走得有些吃力,但她始終挺胸抬頭,目不斜視,怎么看都帶著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。
安長陌不禁來了興趣,手中折扇一轉,將身子往窗邊靠了靠。
五哥看見兄弟們帶來一個姑娘,不由皺起眉頭,片刻又沉下臉,轉頭與老人低語幾句。老人不住點頭,很快轉身離去。
姑娘站定,先是低低的說了一句什么,安長陌聽不清,不由抬頭去看何方,何方無奈的搖搖頭,示意自己也沒聽清。
就在此時,小姑娘忽然提高聲音,從懷中摸出一個錢袋子舉過頭頂,“我只有三十兩銀子,要么拿走當成利息,再給我一年的時間,要么現在就殺了我,以解你們心頭之恨!”
不但是安長陌,四周所有路過的人聞言都是一愣。何方更是呦了一聲,暗道好厲害的一個姑娘。
除了天王老子,其他人再猖獗,也不會隨意當街殺人。五哥擰起眉頭,死死的盯著眼前瘦小柔弱卻眼神凌厲的姑娘,好半晌才冷笑道,“我們是求財的生意人,又不是殺人為樂的惡魔。小姑娘,不要以為這樣就能替你爹逃避還錢。”
秋亦夢也冷笑起來,“秋上仁將巨額賭債丟給我們母子,又將我打成這副樣子,根本不配為人父。但我絕對不會如他那般怯懦,二百兩銀子必會還你,只要一年的時間,明年過年之前,我若是還不上,隨你們處置!”
五哥沒有說話,只是定定的盯著秋亦夢,許久,那老人忽然出現在他的身后,伏在耳邊說了一句什么,五哥的臉立刻變得鐵青,咬著牙道,“秋上仁竟真的跑了,真是好樣的?!?/p>
何方有些看不下去,走到另一扇窗子旁,探出身子叫道,“五哥,何必為難一個小姑娘,快讓人去追秋上仁吧,也許還來得及!”
五哥抬頭惡狠狠的看一眼何方,轉眼又見安長陌坐在一旁,忙收回視線,清咳一聲道,“也罷,錢留下,當成是一年的利息,明年若還是還不上,就別怪我不客氣了。”
秋亦夢長長的呼出一口氣,轉回頭朝何方微微一笑。但收回視線之后,她卻悲哀的發現,自己根本不認識回家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