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娘在小鎮上住了半年。
她的病好了許多,越發向往南方的溫暖。
后來,我們把這里的房子也賣了。
娘前往江南,而我則要去一趟京城,陪鄰居崔大娘一起,給她在太學念書的兒子送衣物和盤纏。
路上本來順遂,可快到京城時遇了劫匪。
錢財都被洗劫,連回去的路費都沒了。
崔大娘一急之下生了病,我用貼身藏著的最后一點銀子在京郊租了間小屋。
為了生計,又支起個攤子,賣遼東的湯面。
我發現京城的人殺了豬,只賣精肉,余下的下水極其便宜,就全都買了來。
鐵鍋燉爛,放上鹵料腌一夜。
白面煮熟,舀一勺鹵好的豬下水,倒滿湯,就是一碗噴香熱乎的鹵面。
便宜大碗好吃,很多人都喜歡。
我的鹵面攤越做越紅火,每天一大早就有人來排隊。
照這么賣下去,不出一年,我就能攢夠路費,帶著崔大娘回去了。
這天清早,吃面的人很多,我忙得滿頭是汗。
「來一碗,多放些湯。」
忽然傳來一個聲音,莫名熟悉。
我愣怔著抬起頭,透過氤氳熱氣,看到裴青珩就站在攤前,依然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疏朗模樣。
他神色淡淡的,仿佛不認識我一般,說完就找了個位子坐下。
我緩過神來,趕緊煮面。
起鍋澆上鹵子,要放蔥花時,手頓了頓。
他不喜蔥。
猶豫了下,我只放了幾粒做點綴,端了過去。
這樣簡單粗糙的吃食,在他面前顯得有些突兀。
他卻看著湯碗,勾了勾嘴角,自顧自地吃了起來。
我松了口氣,轉身又要去忙。
「小幺。」
身后傳來他淡淡的聲音,「為何來京城?」
我低下頭,老實回:「來尋人。」
他嘴角的弧度似乎變大了些。
「尋人?當初不是說一輩子不……」
「小幺!」
他的話突然被一個呼喊聲打斷。
崔宴氣喘吁吁地從巷子一頭跑來,「我不是說等我過來再擺攤嗎?你怎么又自己忙起來了?」
我笑著擺擺手,「你在太學讀書要緊,不用過來。」
「今日書院休息,我先陪你擺攤,然后帶你跟我娘去湖邊轉轉,那里的集市可熱鬧了。」
他一邊說著,一邊卷起袖子搟起面條。
崔宴就是崔大娘的兒子,在京城這些日子早跟我熟悉起來。
我倆一人搟面一人下鹵,果然快了不少。
正忙著,我無意中抬頭,瞥見還坐在一旁的裴青珩。
他眸中墨色翻涌,也正一瞬不瞬地看著我。
握著筷子的手指用力到發白。
「小幺。」一旁的崔宴也發現了,手肘戳了戳我。
「坐在那邊的人,我看著像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。他怎么一直盯著你看,你可認識他?」
我連忙搖頭,「京城里這么大的官,我怎么會認識。」
「也是,」崔宴不疑有他,笑了起來,「是我看錯了,快忙吧,忙完我們去逛集市。」
「好。」
我應著聲,又往鍋里舀了勺冷水,等水燒開,盛面澆鹵撒小蔥辣子,一氣呵成。
既然說了一輩子不去找他,那就當作從不曾認識。
遼東城的事也不會再讓其他人知道。
又忙了一陣,等我再抬頭時,裴青珩已不知何時離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