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纏了表哥十一年。
七歲。
唯一的祖父病逝,將我托付給他。
那天我抱著他不撒手,偏要與他同住一處。
十六歲。
與人賭氣醉了酒,他一路抱著我回了侯府。
那是我第一次嘗到了男女情的苦澀味道。
十八歲。
大我九歲的他和當朝郡主訂了婚。
那一晚,我再沒能忍住情思雋涌。
借著酒勁,宣泄了自己十一年求而不得的苦情之思。
可沒想到清醒后他為了懲罰我,將我送到了城南的貞女堂受教。
我被折磨得滿目瘡痍,最后落得個絕望慘死的下場。
再睜眼,我回到了把他灌醉的那晚。
我不敢再靠近,他卻發瘋般問我身上的痕跡是哪里來的。
01.
上一世,我正是聽到了姑母和姑父商議,裴斂和郡主成婚的事宜。
便傷心欲絕割腕***,逼他取消婚約。
可此時,看到這個穿著一襲紫色繡黑蟒官服,滿身矜貴的男人,我推開藥碗,蜷縮在床角,眼淚洶涌落下。
“我錯了表哥,我錯了,我再也不會喜歡你,不會纏著你,不會惹你不高興了,我不會了表哥,求求你不要把我送走......”
裴斂一怔,從腰間抽出帕子,將我眼角的眼淚擦去。
“你還小,日后我會給你尋一門好親事,莫要再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。”
我抓著他的衣角,淚眼蒙眬,泣不成聲。
“不會了表哥,這是最后一次,保證,我保證......”
許是太過虛弱的原因,話沒說完就沉沉睡去,睡得并不安穩,夢到了前世發生的一切。
我是被裴斂嬌養的表妹,饒是什么奇珍異寶,稀奇古玩,只要我想,他都會不遺余力地滿足我。
縱使他對我有求必應,對我寵愛有加,我卻依舊不知足,設計破壞他和尚書家長女的婚約,在外抹黑他的名聲,讓覬覦他的人望而卻步,害怕他對我的愛被分走半分。
可時至今日我才知道,他對我的好,從來都不是愛,他對我,也從來都沒有過男女之情愛。
到了半夜,我迷糊醒來,有些口渴,便下床倒了杯水,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。
人沒到,但熟悉的蜜和香味已經透過門縫鉆了進來。
裴斂滿身醉意地走過來,視線帶著醉意的朦朧。
我習以為常地喚巧穗準備醒酒湯,坐在凳子上的男人卻突然開了口:“著涼了會得風寒,傷更不易好。”
說著起身,彎腰將我攔身抱起,輕輕放在榻上。
雙腳突然的騰空讓我嚇了一跳,小心翼翼抬頭,眼里還殘留著前世對他的恐懼。
“我知道了,謝謝表哥關心。”
他瞇著眸光,將我的膽怯收進眼底。
巧穗開門進來,端著一碗飄著熱氣的湯藥。
我抱膝躲在被子下,“表哥,喝點醒酒湯吧,日后不要喝這么多酒了,對身子不好。”
他端過碗抿了一口,沉默半晌道:“清樂,我給你置了處宅子,日后我不會經常過來了。”
我的手頓了一下,視線凝固在他臉上,我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么,因為他要和郡主結婚了。
說到底我只是個無父無母,被他收養的孤兒罷了,非親非故。
他寵我護我,讓我上女學,享侯府尊貴,對我做的已經是極好了。
我不該奢求更多的。
我點點頭:“我明白的表哥,我日后不會再任性,不會再纏著表哥,我會照顧好我自己,表哥你放心去做你的事吧。”
他一愣,眸光一閃而過一絲暗涌,拍了拍我的頭:“清樂長大了,日后不管發生何事,都可以來府里找我。”
他離開時留下一箱金子和一沓銀票,還有兩個婢女和四個小廝。
離開的背影沒有半分猶豫和遲疑,心頭涌上來的密密麻麻的痛意不是假的。
畢竟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,除了他,我身邊沒有任何親人,可那又如何,這次沒了我的干涉,他一定很快就會娶到心上人了吧。
過了三日,我已經開始適應了重新上學堂的日子。
路過侯府,看到大紅綢帳掛滿整個侯府牌匾,門口小廝歡天喜地笑著發糖的畫面。
周圍百姓在一旁議論:
“侯爺與郡主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。”
“金玉良緣吶......”
“是啊是啊,郎才女貌......”
裴斂似乎本就該過這樣的生活,天之驕子,滿身矜貴,配皇帝長女,他的白月光嬌妻,而我不過就是后來闖入的小丑,后來者罷了。
這一世,我祝你高朋滿座,幸福美滿,恩愛和諧。
02.
前世女學課業學的東西還剩下一些沒扔,勉強能跟上,下了學,蘇婉藝跑來搭話,問我這幾日怎么沒來上學。
我隨便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,“天冷,染上了風寒。”
“我聽說那個江家的世子江恒川又來纏著你了,真的假的,你答應了嗎?”
正收拾著書筆的手一頓。
前世,江恒川是除了裴斂以外,對我最好的人。
江恒川身為將軍府的少將軍,本可子承父業,承襲爵位,可他偏是靠著一己之力中了進士,入朝為官,得了圣上親封,永安侯,意護大梁永世安穩。
他也是前世后來,唯一能與裴斂抗衡,地位不相上下的人。
可我在知道江恒川喜歡我后,便仗著他的喜歡,有恃無恐,設計對付裴斂的心上人。
這件事被裴斂知道后,江恒川便被他告上了朝廷,以辱罵皇帝,藐視皇權,無視皇恩的罪名被關進了大牢。
而江氏一族,祖輩三代打下來的基業,一夜之間化為灰燼。
想到這,我的心臟傳來一陣密密麻麻的刺痛,我永遠都欠江恒川一句抱歉。
前世我割腕***的前一日,因為江恒川說裴斂的壞話。
我和他生氣,說了許多難聽的話。
我罵他不過就是個菟絲草,只會依附侯府的權勢,若是沒有侯府做靠背,他就是個不學無術的混混。
想到那些話,還有他當時受傷的表情,我悔恨地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。
這時,一陣腳步聲從學堂外傳來,是江恒川。
我一扭頭往窗外看去,正看到眉眼含笑,五官俊朗舒奕,穿著一襲素金白色長衫的江恒川從男學堂走過來。
視線狡然相交,撞到他的目光時,心臟仿佛被***一般痛了一下。
比起他曾經看向我目光中的柔和,現在的目光冷得發寒。
他冷漠地收起笑容,收回視線轉身就離開了,遠遠地只聽到另一個男學子說了句:“你不是最喜歡蘇清樂了嗎?怎么,不喜歡了?”
我沒有聽到他的回答,也不知道他說了什么,回想起以前的一切,我下意識沖了出去。
就在快要追到學堂門口時,一只手攔住了我。
“清樂......”
我站住了腳步,一頂小轎停在了我面前,轎中的女人對我露出笑容。
“我是當朝郡主,寒寧,我們聊聊吧”
03.
上京城頂尖的茶館酒樓里。
寒寧溫和的眸子,上下打量著我。
“你就是清樂,自小養在侯府里的丫頭,裴斂的表妹?”
我點點頭,手心濕了一片。
她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緊張,纖細白皙的手伸過來,將我拉到她身旁坐下。
“不用緊張,我與你表哥不日便會成婚,你且喚我嫂嫂便可。”
溫柔嫻雅,高貴淑莊。
反觀我,一襲學服,稚幼臉龐。
濃烈的自卑感沖擊而來,我垂下了頭,輕聲喚了句:“嫂嫂。”
這個稱呼顯然讓寒寧很滿意,嘴角揚起了好看的弧度。
“我與你表哥少時便有婚約,如今父皇賜婚,我二人便是金玉良緣。你的事......我聽裴斂說過一些,你放心,我并非小肚雞腸斤斤計較之人,日后你的婚事,我會和你表哥仔細斟酌,定不會虧待了你。”
她越說,我的汗流得就越兇。
她都知道。
我的一切她都知道。
原來裴斂這般心悅于她。
“嫂嫂,我還有事,便先走了。”
我慌不擇路地往外走去,只想趕快逃出這個禁錮了我呼吸的地方。
跑到酒樓外,我再也忍不住,抱住雙臂滑坐在地。
打我出生,便沒有父母,聽人說他們被洪水沖走了。
自那以后,我一直被養在祖父身邊。
直到七歲那年,祖父病逝,我被送到了伯父伯母家,沒過多久,伯父伯母在外遇到匪盜,也沒了性命,我便被養在了裴斂眼皮子底下。
那年我八歲,裴斂十六歲。
因為依賴著他,我對他,有著骨子里的執念。
我想成為他的女人,這種念頭,在前世日漸深入骨髓,到最后拔都拔不出來,以至于將自己折磨到慘死而無人收尸的下場。
想到前世被送到貞女堂后遭遇的種種,我的心瞬間絞痛在一起,扶著墻起身,跌跌撞撞跑回自己的家里。
上京城的雪來得急,來得兇。
不出意外地,在雪地里跑了一路,我病了。
一連三日,學堂師傅點名我都不在。
不是我不想去告假,只是不想勞煩裴斂送來的人。
04.
是夜,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翻進了我的窗戶,佇立在榻前。
“為了躲我,你連學堂都不上了,不過一個裴斂,你竟愛他至此。”
我猛地睜眼,剛好撞進那雙漆黑透亮,眼底染著一層慍色的江恒川。
我噤著鼻子,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面而來。
我輕咳兩聲,想到上一世我的所作所為,輕聲道了句“對不起。”
江恒川顯然一愣,神色都有些不自然,氣鼓鼓坐在榻邊。
“為什么不去學堂?”
我攥著被角,往上坐了坐。
“病了。”
江恒川顯然不信,嗤的一聲,不屑地挑眉,“你那身子骨壯如牛,病了?鬼信。”
“不過就是為了那個裴斂罷了,真不知道你喜歡他什么!”
他的聲音愈來愈大,我咳嗽得愈來愈兇。
整個府里都是裴斂送來的人,若是被他聽到了,不知又會惹上什么事情。
他說個不停,我卻急得臉紅,一把捂住了他的嘴。
“我是真的病了,沒有誆你。”
見到我這般模樣,江桓川愣住了,抬手覆在我的額頭上,好看的眉峰緊緊一蹙。
“怎會病得這般厲害!你府里的人都是廢物嗎!”
我急喘了口氣,想要讓他趕緊離開,莫要被人發現。
誰知就是這個空當的功夫,房門被猛地推開。
“江府的家教就是如此!深夜闖進女子閨房,江小世子意欲何為啊!”
裴斂凝眉冷眸佇在門口,大跨步上前,一把甩開江恒川抓著我的手。
江恒川沒防備,被他甩到柜子上,發出一聲悶哼。
我下意識問道:“你可有事?”
裴斂眼底寒戾的光閃了閃,鷹隼般的眸子,直勾勾落在我臉上,似是在探尋什么。
我慌了神,想到前世在貞女堂被堂主拿銀針扎眼睛的畫面,猛地抽出了手,跑到江恒川身邊扶起了他。
“裴侯爺如今與郡主婚事在即,深夜闖進小姑娘的房間,不知道的還以為裴侯爺對蘇清樂有什么想法呢。”
裴斂沒有理會江恒川的話,眸光一直落在我的臉上,陰騭狠厲,與前世他要將我送去貞女堂的表情一模一樣。
“清樂,到哥哥這兒來。”
我渾身打了個寒顫,沒有動彈。
他擰緊了眉頭,朝我靠近一步,我卻害怕地后退一步,躲在了江恒川身后。
“清樂......你怎可如此不知廉恥!”
不知廉恥。
不知......廉恥。
前世他把我送走的時候,也是這樣說的。
他說我不知廉恥,不配留在上京城,給他們裴府抹黑,然后將我送去了貞女堂,讓我反省己身,何時想清楚了什么時候回來。
可他不知,那次分別,便是我們的最后一面。
我如他所愿,在貞女堂好好反省己過,最后到死也沒想明白,他為何如此厭惡我。
厭惡到將我送去貞女堂,還要吩咐貞女堂堂主對我處以極刑。
銀針鉆指甲,竹編夾手指,臉頰刻賤字......
鮮血,掙扎,密密麻麻的痛苦片段交織在一起,崩裂了我本就脆弱的神經。
我顫抖開口,聲音里都帶著哭腔:“我和江恒川有情,已經決定成婚了,與廉恥二字無關,表哥請慎言。”
05.
我清晰地感受到裴斂震驚的表情。
過了半晌,男人冷厲帶著質問的語氣從頭頂上傳來:“你與他有情?你再說一遍!”
裴斂帶著侵略的氣息靠近,我緊攥著江恒川的手松開,轉而十指相扣,擺到眼前。
“如表哥所見,表哥不是一直希望能給我尋一門好親事嗎?如今也不用麻煩表哥了,我與江恒川兩情相悅,還望表哥成全。”
裴斂深邃的眸光緊緊鎖著我,面色澄澈,“是他教你這么說的這些話。”
就在裴斂靠近我的時候,江恒川站在了我面前,“她說得不夠清楚嗎?裴侯爺。她心悅我,我亦心悅于她,來日我便去侯府提親,屆時還望侯爺吃我一杯敬茶。”
裴斂瞇起危險的眸子,那神情,我看得清楚。
前世他說出要殺盡江家之時也是如此神情。
我上前一步,和江恒川并排站著。
“表哥,清樂多謝表哥這么多年的養育撫養之恩,待來日清樂成婚,也定不會忘記表哥的恩情,定會攜全家報答。”
裴斂擰眉看著我,抿著唇,眼底漸漸醞釀出一場風暴,一言不發,轉身離開,走到門口時,陰惻惻地說了句:“江小世子若是在乎清樂,就立刻離開,莫要叫人發現,污了清樂的名節。”
江恒川看了我許久,最后頓頓說了句:“我要娶你之言,并非虛言。”轉身離開。
我坐在榻上,久久不能安枕。
第二日一早,我將將睡去之時,房門被打開。
裴斂沉著臉,眼眸森然,眸色深沉近墨。
“將姑娘的行李全部帶回侯府。”
我怔了怔,呆滯地看著他。
他走上前,陰沉沉地站在玄關處,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我。
“是我對你太放縱,將你慣成如此不知禮數,不知禮義廉恥的樣子。”
我垂眸,豆大的眼淚吧嗒吧嗒落下。
我抬頭,迎上他冷厲的眸光。
“我不知廉恥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