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拐賣后的十六年,我找回了自己的親生父母。
但他們都不想認我。
一、
「這樣吧,我這兒有五百塊錢,你拿著買點好吃的。」
我爸腆著發福的肚子,把幾張紙鈔扔我身上。
我想拒絕,伸手卻險些打翻一個花瓶。
「你找削呢是不?這花瓶二十多萬,你賣血一年都掙不了這么多!」
我名義上的弟弟孫一志站起來沖我破口大罵。
我嘆了口氣,低頭給司機黃全發消息:今天別開邁巴赫來接我了,我怕他們受不了。
黃全:懂了許總,低調
黃全:奔馳就行了吧?
我揉了揉太陽穴,只覺得腦袋疼。
這趟我回哈爾濱只有一件事兒,找到我的親生父母。
收養我的老許頭下了死命令,要么認爹認媽,要么就別回家。
他一個老頭,靠撿垃圾把我拉扯大,心里總覺得對不住我,沒事就念叨要是能讓我在一個正常的家庭長大就好了。
這么多年他都在打探我父母的消息,想替我找回我的家人。
沒想到我爸已經成了數—數二的房地產大老板,和小三小四小五生了數不清的私生子,壓根懶得認我這便宜兒子。
在他和孫一志眼里,我就是聞著錢味兒,想來分口肉吃的窮逼。
我還沒法表明身份,老許頭說了,這次出行必須得低調,再低調,敢露富他就把我皮扒了。
「很簡單的,只要做一次親子鑒定就行了。」我耐心勸說我那便宜爹,想趕緊把這破事兒結了回去,上海那邊還有一大攤子項目等我呢,「費用我出。」
「你個***崽子...」孫一志揮起拳想打我,被我爸攔下。
「我可沒空跟你們這些小孩演電視劇,麻煩讓讓,我兩點還有個會要開。」我爸人模狗樣的推了推自己的金絲邊眼鏡。
「很快的,只要幾分鐘就…..」我把自己這輩子的好脾氣都用上了。
孫一志嘖了一聲,剛想動手,一道清麗的身影推開大門,腳步匆忙的走了進來。
「孫叔,我爸讓我把這份文件給你。」女孩面若冰霜,放下東西就想走。
「唉,晴晴別急,來都來了。」我爸一張老臉如菊花開出十八個褶兒的微笑,「小志這兩天總念叨你呢,你倆快敘敘舊。」
「對對,我特意托人從美國帶的威士忌,你不是喜歡嗎?叫.…三七?我去拿給你。」
我沒忍住樂了。
「你他...你樂什么呢?」孫一志咽回肚子里一個媽字。
「你說的是山崎吧,那是日本威士忌,從美國帶不得走兩遍關稅嗎?」我忍住笑,盡量保持平靜。
「這是?」晴晴把視線轉向我。
「別管他,跟個腦癱似的,非找上門說自己是我爸親兒子,還小時候被拐賣….哪個不開眼的拐你?不得砸手里啊?」孫一志說完哈哈大笑,發現晴晴表情嚴
肅,很快噤聲,像個做錯事的小朋友。
「孫叔,我記得你家小時候確實有個小男孩啊,這么高,我們還經常一起玩。」晴晴比劃了一下自己小腿的高度,眼里涌起些眷戀。
「哎呀,晴晴,那都是他瞎說的。」我爸趕緊撇清。
「我沒有別的要求,也不要你的錢。」我趕緊接上。「只要做個親子鑒定就行o」
「孫叔叔,你就答應他吧。」晴晴表情柔和了一些「不費事的。」
我爸斜了我一眼,忽視了孫一志惡毒盯著我的目光,難得擠出點笑:「既然晴晴都這么說了....」
從醫院出來我爸就急匆匆走了,孫一志給了我一個警告的眼神,示意我趕緊滾。
但他太不了解我,我這輩子最愛干的事兒就是給討厭我的人添堵。
「謝謝你啊。」我沖晴晴感激的笑了一下,要不是她在,還不知道得費多少勁才能做上這個親子鑒定,「有空請你吃飯。」
「我現在就有空。」她迅速的回道。
啊?
「晴晴,你不是說你晚上要在家練歌嗎?」孫一志難以置信的反問。
「我去哪和你有什么關系?」她撇了眼孫一志,對方立刻噤聲,「你回家吧,這兒沒你的事。」
等孫一志走了,晴晴向我伸出手,落落大方的笑了:「李雨晴。」
「許千帆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她粲然一笑,「你還和小時候一樣。」
「啥?」我從記事兒起就在老許頭身邊了,哪來的小時候?
「沒什么。」她搖了搖頭,眼里的失望一閃而過,很快恢復如初,「我們去吃飯吧,剛被我爸臨時派來跑腿,午飯還沒吃,餓死了。」她拍了拍肚子嬌嗔,和剛才冷若冰霜的態度截然不同。
我摸了摸兜,這次出門,除了一直跟在我身邊的司機黃全什么都沒帶,老許頭千叮嚀萬囑咐,在外千萬別露富,俗話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,敢鬧出什么動靜,肯定有我好果子吃的。
那家餐廳最好是能刷卡,或者允許客人洗盤子。
「你想什么呢?」雨晴打斷了我的思考,「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店,走,帶你去!」
忐忑不安走到了她說的地方,居然是......麻辣燙?
「怎么樣?老板在這開了二十多年麻辣燙呢,聽說以前是哈工大的,味道一絕。」她往我碗里放了兩串毛肚。「別地兒都吃不到。」
從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里,我得知李雨晴和孫一志他爸,也就是我薛定諤的爹,是商業合作關系,兩家都想促成這門婚事,為此不遺余力的給倆孩子創造關系,怎奈李雨晴死活就是瞧不起孫一志。
「今天那份文件我看了,根本沒價值,老李就愛搞那套,煩死了。」李雨晴抱怨。
她嘴唇被辣的紅紅的,看起來鮮艷潤澤,我險些不受控制的親上去。
「今天很開心。」她滿足的拍了拍肚子,笑瞇起了眼,「謝謝你,你讓我想起了一個老朋友。」
「是我的榮幸。」聽我這么說,她好像很失望,沒多說什么就走了。
坐在黃全車里的時候,我莫名有些煩躁。
「黃全,幫我查點東西。」我想弄清李雨晴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樣。
「您說許總。」
「都在外邊兒了,就別叫許總了。」
「那叫啥?」黃全摸不著頭腦。
「按哈爾濱這邊兒習慣叫唄。」
「好嘞,老.老鐵?」
我頭更疼了。
二、
那倒霉催的親子報告一周才出結果。
李雨晴認定我在這兒人生地不熟,沒地方去,盛情邀請我去她家。
「晴晴你一個女孩兒,招個小伙子在家像什么話。」我爸熟練的客套著。「實在不行,讓千帆住我這兒也行,反正地方大,也占不了多大地方。」
李雨晴試探的看向我。
「那就麻煩你了..…孫叔。」我刻意避開我爸臉上逐漸尷尬的笑,硬是把一句客套話坐實了。
老許頭下的死命令:一家人必須得住在一起,你都到哈爾濱了還住賓館像什么話?正好多跟你爸他們溝通溝通,其樂融融的多好。就算他爺倆再混球,你也得住到親子鑒定出結果出來的!
我只好含淚告別了黃全給我定的帶浴缸酒店大床房。
看著孫一志扭曲的表情我就知道,這日子不會好過了。
麻煩的事兒還在后頭。
早上六點,我被人踢醒了。
「睡啥呢?真拿自己當大少爺了?」保姆老氣橫秋的抱著胳膊站在我的地鋪旁邊。「趕緊起來收拾屋子做飯了。」
一大早被人踹醒,又跟傭人似的使喚我,我本就窩了一肚子火,剛要發作,老許頭的電話就打來了。
「唉爺爺你放心,好著呢,我哪能惹事兒啊,嗯掛了,嗯好嗯嗯好好好好。」我頭點的跟孫子似的。「放心吧,我可會來事兒了,他們家...他們家那個家務和早飯我都包了。」
老許頭讓我拍個照自證。
怎么連我都不信呢!
我憋著一大股子火兒,氣勢洶洶抓起掃把,開始打掃衛生。
早些年我和老許頭相依為命的時候,都是我做飯,不說好吃,填飽肚子還是沒問題的。
打掃屋子我更擅長。
擅長到——
「誰擦的地?差點把老子腰他媽閃兩截。」孫一志的怒罵在樓下都聽的一清二楚。
「是小許,他主動擦的。」保姆點頭哈腰。
孫一志冷哼一聲:「算你小子有點眼力見兒啊,早飯呢?」
「也在桌子上呢。」保姆賠著笑。
是簡單的糖醋荷包蛋,我最拿手的,上桌前保姆還仔細檢查了幾遍。
難不成我會毒死他們?這飯我自己還得吃呢!
我正要拿我的那份早餐,孫一志卻擋住了我。
「你算什么玩意,也配上桌?」孫一志怪笑著拿過薩摩耶的食盆,往里倒了點剩菜剩飯。啪一聲丟到地上。「你吃這個。」
我站在原地,腦門兒上的青筋突突直跳。
「小志,你這是干什么?」我那眼看就要胖出糖尿病的爹施施然下樓,先呵斥了
孫一志。
「千帆是我們的客人,我平時怎么教你的?」我爸瞪了他一樣,對我換上一副笑臉。「別往心里去,這孩子就這樣。」
他吃了兩口荷包蛋,擦了擦嘴:「千帆啊,晚上有個叔叔辦的晚宴,慶祝公路大橋那片的一個新樓盤,你也一起來吧。」
「爸——」孫一志想反駁,被我爸打斷。
「你也來吧,叔叔帶你見見世面。」他不容置否的說。
這人咋了?得絕癥了?怎么突然開竅了呢。
等我爸走了,孫一志才幸災樂禍的湊上來:「今晚晴晴也來,你就等著吧,連西服都沒有的丟人玩意兒。」
原來在這等著我呢。
我爸這個老東西估計覺得我礙著對李雨晴和孫一志的關系發展了,想通過這么個「高檔場合」勸我退出,再抬他兒子一手。
他想對了。
這把來哈爾濱除了換洗的衣服我啥都沒帶,還西裝,這死冷寒天的,我秋褲都沒有。
黃全信誓旦旦的拍了拍肩膀:「交給我吧,老鐵,指定不帶讓你丟人滴。」
我腦袋是真疼。
直到晚會快開始,我還穿著一套運動服。
孫一志陰陽怪氣的嘲諷我:「沒有正式服裝就直說,你求我,我還能借你一套o」
我很想說首先我穿不了XXXL碼的西服,其次你每五分鐘就走過來看我還沒換衣服,累不累啊?
不到十分鐘,李雨晴急匆匆的趕來了。
她臉上還帶著運動后的紅暈,手里提著一個紙袋子。
「晴晴?你怎么...」孫一志大喜過望,連忙迎上去。
「千帆,你沒有西服吧,我從我爸衣柜里拿了一套,你應該能穿。」她把紙袋子遞給我,完全忽視了孫一志的存在。
「不用了。」我相信黃全。
「你小子給臉不要臉是吧?」孫一志擼起袖子,看著很想給我一嘴巴子。
「你能不能別這么沒素質?」李雨晴又恢復了冷面美人的表情。「跟你有什么關系?」
孫一志被說的臉一陣紅一陣白,訥訥不吭聲了。
「沒事兒,大不了我不去了。」我安慰李雨晴。
「你敢,我還想把你…..」她張了張嘴,沒有說完,憤憤一跺腳走了。
直到站在晚宴門口,我都沒換衣服。
進去的賓客大都衣著光鮮,時不時奇怪的看我一眼,保安也警惕的盯著我,準備著隨時把我攆走。
「老鐵,衣服來了!」在我等到不耐煩的時候,黃全終于來了。
是我最常穿的那套西服,沒多貴,但應付這種場合足夠了。
但保安不這么覺得。
「你誰啊?我告訴你這里頭都是有身份的人,你別想混進去!」他揮了揮警棍警告我。
這時就很懷念出國的日子,別說換身衣服了,哪怕我隔五分鐘再來,保安都分不清我和里頭任何一個亞洲人有啥區別。
「千帆?」身后傳來一個詫異的聲音。
是李雨晴,正挽著她爸爸的胳膊往里走。
「你認識?」李父和藹的問雨晴。
「不認識,爸,我們走吧。」她別扭的扯了一把李父的衣袖,只留給我一個背影。
果然還在為剛才我沒接受她西服的事兒生氣。
天這么冷,好歹讓我進大廳呆著啊!
我被凍了五分鐘,感覺自己的腦漿都快化作鼻涕流出來了。萬分無奈下,只能冒著被老許頭痛打的危險打個求助電話了。
「不用不用,你替我說一聲就行。」我應付著那邊熱情的寒暄,把電話遞給門口的保安。
他如臨大敵的看著我,接過手機不到五秒,立刻換上一副諂媚的表情:「您不早說是您親戚,我馬上讓他進去!」
「對不住,我剛是真不知道......」保安有些惶恐的看著我。
「沒事沒事,我能進去了吧?」我問。
保安點頭如搗蒜。
走了幾步,我又折了回來。
「我就是個保安,您別為難我,是孫一志......」保安快哭出來了。
「不是,兄弟。」我咳嗽一聲。「有紙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