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來的事情不用我刻意去打聽,市里的公司都傳遍了,每個公司都吸取了新城的教訓,開展業(yè)務自查和保密培訓,避免再發(fā)生類似的事。
新城到底保不住了,賠款太多,資金完全撐不住,哪怕靳彥把自己的錢都拿出來賠,也難以挽回頹勢,最后只能被以極低的價格賣了出去。
新城完了,靳彥也徹底完了。
季瓊雅因為泄漏商業(yè)秘密被判刑 3 年。
聽說進去之前,她還在叫囂著不是她的錯,但是沒人搭理她,就連靳彥也沒再去看過她。
我跟嚴恒請了一天假,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,就沿著街邊隨意走。
走著走著,我一抬頭,前面是新城燈火通明的大樓,只是上面新城的標識已經被拆下來了,空蕩蕩的。
原來不知不覺,我還是走到了這里。
冬日的傍晚天氣不太好,陰冷的風呼嘯而過,灰色的天際沉沉地壓下來。
我離開新城那天,也是這樣的天氣。
只是現在,再也沒有亮起的燈火了。
我雙手插兜站在街邊,就這么靜靜注視著,直到眼睛開始酸痛。
從 2 歲到 29 歲,我把整個青春都壓在了這里,我一點點看著它成長,從幾個大學生玩笑似的主意變成營業(yè)額上億的大公司。
這曾經是我的夢想,是我愿意為之奮斗終生的信仰。
卻沒想到,我會這么快就見證它的傾覆。
我往凍得刺痛的雙手哈了口暖氣,鉆進了街邊的一家野餛飩店。
這家店鋪面很小,藏在這里,知道的人不多,來的都是一些老顧客。
老板看到是我,用抹布擦了擦桌子熱情道:「來啦?好久都沒見你,最近工作忙啊?」
我張了張嘴:「……是啊,最近太忙了。」
「還是微辣?」
我點點頭,走到一張小桌邊坐下,這里的桌椅都油膩膩的,擦不干凈似的,但是東西做得很好。
早些年我跟靳彥剛開始創(chuàng)業(yè)時候沒錢,每次饞了就都到這里點幾個串兒,喝兩瓶啤酒。
他酒量很差,每次一瓶之后就上了頭,紅著臉胡言亂語。
「將來去納斯達克敲鐘,我們得一起!」
我笑他:「還敲鐘呢,我看你像鐘,我們客戶都還沒有呢。」
他就只嘿嘿笑,眼睛里盛的水色在劣質的白熾燈泡下蕩漾,亮晶晶的。
「等敲了鐘,我們就……」
店里太鬧了,他聲音太小,我沒聽清:「咱們就怎么?」
他卻不再說了,只是笑。
……
才過了幾年啊,我一個坐在老地方喝著啤酒,心里說不出來是什么感覺,又酸又澀地難受。
一切就都面目全非了。
怎么會變成這樣呢?
門口的簾子被掀起,一股冷風鉆了進來。
我面前的空位坐下一個人。
老板樂了:「以前都是你倆一塊兒來,后來就都是單獨來了,我還以為你倆分手了,原來還在一起啊,真好!」
靳彥沒反駁:「老板,來一箱青啤。」
「好嘞,馬上來!」
他旁若無人地坐下,拿起我放在桌上的啤酒喝了一口,冰啤酒帶著碳酸氣,讓他緊緊蹙眉。
我忍不住嘲諷道:「靳總洋酒喝多了,喝不慣啤酒了?」
靳彥卻沒說話。
半晌后,他低著頭輕聲道:「岑薇,你是不是覺得我特沒用,特廢物啊?」
我冷笑:「還需要是問句嗎?」
他扯出一絲苦笑:「新城沒了,保不住了,我給賣了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
「我一直以為,其實沒有你,我也可以的。」
靳彥的聲音寂然:「我以為我不再需要你的保護了。」
我喝了口啤酒,把心里的苦澀壓下。
我點的串兒不少,靳彥卻一口也不動,一直在喝酒。
他本來酒量就差,喝得還著急,很快眼里就一片醉意朦朧。
恍惚間,我竟然從現在這個西裝革履的靳彥身上,看出了幾分當初那個穿著白 T 恤嚷嚷著要帶我去上市敲鐘的少年靳彥的影子。
那個靳彥已經消失很久了。
現在的靳彥別說帶我敲鐘了,恐怕只想給我送終。
如今也只能在酒后找到舊日留下一絲殘影罷了。
「岑薇,你知道我為什么要把季瓊雅弄回來當副總嗎?」
我想了想:「是因為你覺得我威脅到你的地位了吧。」
這是后來我才想明白的。
大家都是成年人,怎么可能還玩兒那一套什么初戀白月光的童話故事。
哪怕他真對季瓊雅有感情,也不會拿公司這么重要的事情開玩笑。
恐怕只是他覺得我在公司威信太高,已經威脅到了他這個總裁,所以才要想辦法把我踢走。
靳彥笑了,只是那笑比哭還難看。
「不是的,我只是想——我只是想證明給你看,沒有你的保護,我靳彥也可以。」
「你還記不記得你被人灌酒那次?」
我怎么可能記不得呢?
現在深夜時,胃里還會隱隱作痛。
「你之前也是不會喝酒的。」他目光迷蒙地看著我,卻好像在透過我看向很早很早的以前。
「你被推進搶救室的時候,醫(yī)生給我下過病危通知書了。」
「你不知道當時我有多怕,我甚至想我不要公司了,我他媽也不想創(chuàng)業(yè)了,我只想你好好的。」
也不知道是酒苦還是心苦,我聽了他的話,竟恍惚有種要掉淚的錯覺。
靳彥把手里的酒一飲而盡,眸中逐漸泛紅,用力把易拉罐捏癟。
「那時候我就覺得,我真沒用啊,要你這樣維護我。」
我低聲道:「那是我愿意的,我那時候喜歡你,只想你好好的,看不得你遭罪。」
「那我就看得了嗎?」他突然道。
「這些年我一直沒回應過你,不是我不喜歡你,只是——」
他低下頭,聲音里糅雜了痛苦:「我覺得我沒資格。一個總要女人保護的男人,又有什么資格說愛呢?」
「我一直憋著一口氣,想著有一天我可以讓你不用再這樣累,我可以反過來保護你。」
他帶上了一絲哭腔。
「我只是不想你再擋在我身前了。」
馬上要三十歲的大男人了,在路邊的燒烤店居然泣不成聲。
我喝了一口酒,感受著冰涼的酒液順著滑落,在胃里升起溫度。
片刻后,我開口道:「別說得這么好聽了。」
「你可能有一分這種想法,但難道最重要的不是你的好勝心嗎?」
「你不甘心比不過我,永遠只能隱藏在我身后,所以才用這樣的手段把我逼走。哪怕不是季瓊雅也有張瓊雅,李瓊雅,總之我是不能留在新城的。」
靳彥默然,不再說話了。
我喝完最后一瓶酒,站起身:「老板,他結賬。」
老板笑瞇瞇地:「好嘞。」
我拿起外套,掀開門簾。
外面不知道什么時候下雪了,鵝毛般的雪花在風里打著旋兒地飛舞,被四周的燈映成溫暖的昏黃。
身后靳彥叫住我,顫聲道:「岑薇,如果我說我知道錯了,你還會回來嗎?」
我沒答,放下簾子走進了風雪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