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樓的酒客們紛紛議論,本就見著朱小朵面上相熟,猜測半天終于確定了她的身分。
“她好像就是心心相印繡莊的老板娘!”
“怪不得到酒肆來喝悶酒呢,男人娶了當朝公主,能不落魄嗎?”
“長得這般水靈靈的,人又能干,但是還是敵不過公主的魅力呀?!?/p>
“能干有什么用,能干沒有男人疼,頂個屁呀?!?/p>
尖銳刺耳的話語飄忽不定。
半醉的朱小朵絲毫未覺,倒是讓一旁的月紅氣急敗壞,瞪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,卻又拿眾人無可奈何,只好氣得又是跺腳,又是嘆氣。
月紅垂頭一看,夫人喝著悶酒,臉帶嘲笑,默不做聲的樣子直讓她柔腸寸斷,一氣之下舉起紅漆耳杯,“夫人,月紅陪你喝?!?/p>
朱小朵垂著頭,呵呵的干笑了兩聲。
她雙手扶住額頭,只覺腦袋越來越沉,快要扶不住了,半磕著眼,想要努力睜開,卻始終覺得疲倦,眨巴了幾下,笑道:“你終于肯陪我喝酒了?但是你要記住,不管我是醉了,還是流淚了,你都不許笑我。”
月紅輕輕地啜了一口酒,嗆得咳嗽了幾聲,“好,月紅一定不笑你。”
然而四周卻笑生連連,所有賊眉鼠目都盯著朱小朵的背影。
月紅突覺異樣,看了看四周滿臉不懷好意的人,再看了看走近的三個男子,嚇得直哆嗦,“夫人,我們不喝了,我們回陸府吧?!?/p>
朱小朵一手扶住額頭,一手提著已經空了的酒樽,揚聲喊道:“小二,上酒?!?/p>
三個男子漸漸走近,為首的那人賊眉鼠目,下巴處拖著尖細的胡子,一腳踩在朱小朵的長凳上,朗朗笑道:“小娘子,讓相公我陪你喝上幾杯吧?!彼^戴玉冠,穿著打扮有模有樣,倒有幾分來頭,只是長得有些猥瑣,留著如同虎髯的胡須。
月紅哪有見過如此場面,別說是三個大男人調戲她家夫人,就是一個她也應付不來,趕緊拉扯朱小朵的衣袖,“夫人,我們還是回府吧?!?/p>
朱小朵的頭重重地往桌面一跌,險些碰撞,看來已經有幾分醉意了,抬眼疲憊地看著月紅,又問,“酒呢,酒來了沒有?”
那賊眉鼠目的男子抱起懷中酒壇,將她空蕩蕩的碗滿上一杯清冽的酒水,“小娘子,本相公陪你喝?!?/p>
朱小朵輕輕抬頭,見一個模糊的人影立在身前,四周也是模糊的,眨巴幾下才看清。
她冷冷哼笑了一聲,起身端起酒碗猛地潑向這男子,只道:“滾。”迷醉的眼中越發越兇狠,恨不得將這人碎尸萬段。
那賊眉鼠目的男子滿臉滿身都被潑濕,怒火噌的一下就燃了起來,惡狠狠地瞪著她,哼聲道:“喲喝,給你臉不要臉,你就是一個被男人拋棄的棄婦,還敢在爺面前囂張?!?/p>
朱小朵雙手握拳,半瞇起的眼縫中風起云涌。
不由分說,她一個拳頭捶在這男子的右頰上,直讓此人倒退幾步。
方才那一拳,似乎用盡了她畢生的力氣,夾雜著她心中的所有雨恨云愁。
也莫怪她醉酒打人,要怪就怪這人運氣不好。
月紅急忙護住朱小朵,“夫人,你沒事吧?”嚇得熱淚盈眶,驚惶失措。
朱小朵倒是覺得酒意已醒,吐了一口氣,只道:“沒事。”
不遠處的四名護院見狀,躍躍欲試地起身,不及趕來就見這賊眉鼠目的男子已經招呼身側兩人動起手來,“好好修理修理這sao娘們?!?/p>
兩個布衣男子似是家丁,長得魁梧雄壯,揚臂朝朱小朵揮來。
千鈞一發之際,隔桌的白衣男子輕輕彈指,寬敞的白袍隨之云山幻海般地浮動,兩道氣流瞬間擊中倆布衣家丁的命脈,直讓二人抱腹痛吟。
朱小朵斜睨了一眼為她解難的白衣男子,眼中沒有絲毫謝意,反而多了一分凜厲,似乎在說,“多事?!?/p>
她心中有恨,無處可發,悲傷痛絕的眼淚如何也流不出來,本想借機好好發泄一番,卻被這白衣男子攪了局。
收回眸光時,只見她臉上怒氣盛重,揚聲喊道:“小二,拿酒來?!?/p>
賊眉鼠目的男子欲上前反擊,四名陸家護院將他團團圍住,又見兩個伙計已經無故倒下,直嚇得他退了兩步,“sao娘們,你等著瞧……我們走……”
月紅終得安生,吁了一口氣,淚水卻還掛在眼中,“夫人,他們終于走了。”
其中一名護院朝朱小朵雙手一揖,低沉的聲音果斷響起,“夫人,東家令我等四人護你周全,務必要你趕在天黑之前回府。”
朱小朵心中冷哼,陸遠之,你已經沒有資格來過問我的生活了,憑什么還要派人跟著我,你到底要怎樣?
她挑起細眉冷眼相對,“滾。”
“太陽就快西下了,請夫人速速回府?!?/p>
月紅點頭附和道:“是呀,夫人,太陽快下山了,我們回府吧?!?/p>
朱小朵心中百轉千回,尤其是見著陸遠之安cha在她身邊的護院,就更加痛怒交迸。
這算是什么?
一邊娶著美嬌妻,一邊念著舊。
他陸遠之到底算什么?
朱小朵冷冷地笑了兩聲,所有的淚都淌在心中,卻硬是倔強得滴點不落。妖冶的笑意勾在她的唇角,帶著風雪滄桑,凄涼如凋零的花朵。
她垂首看著腳下的一方木地,眸光瞬間渙散無力,沉聲說道:“紅兒,你要是想回府了,你自己回吧,讓我一個人靜一靜。”
四名護院相視一望,眼神交匯后一一退去。
月紅見朱小朵靜靜地坐下來,一個人垂著頭,倥傯的目光定格在空蕩蕩的紅漆耳杯上,久久的一動不動。
夕陽斜照,霞光扶面。
朱小朵額前那如刻的花鈿閃爍著流光,朱唇上的桃花殷越發越明艷動人,黛眉清淺,眸光悠遠,滿頰的酒暈,滿頰的微微笑意。
月紅卻永遠也無法讀懂,她眼中的盛世滄桑。
然而隔桌的白衣男子,越發越將她看得明白,未懷憐憫之情,眸光反而閃爍著一絲嘲諷的笑意。
夕陽落了,酒肆的客官盡數離開,唯獨留下朱小朵與白衣男子。
兩人漠不相關,這濁世翩翩佳公子的身上,卻總是隱忍著與朱小朵相同的滄桑。
只是朱小朵未能查覺,又喊了一壇酒,不再大口飲盡,而是細細品嘗。
再次舉杯,杯中所盛之物再不是甘甜、清醇之味,反而越來越苦,一如她顛沛流離、風雨飄搖的一生。
她突然想起母親的一句話,如果你后悔了,可不要哭著回來。
如今她真的后悔了,不但哭不出來,更是無處可尋母親那溫和的身影。
當初母親勸她放手的時候,她怎么看不出陸遠之會有背叛之心呢?
母親過說,在她和陸遠之之間,只能二選其一。
她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她所堅信的愛情,和陸遠之南下。
她也始終堅信,終有一天母親會祝福他們。不管母親的話語有多么決裂,母親心中都是惦記著她這個不孝的女兒的。
而如今,時空阻隔,思母心切也只能是一片惘然。
這一日,對于朱小朵來說,繁花落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