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事在人為
回到家,她立刻踢掉高跟鞋,一邊往臥室走,一邊拉背后的拉鏈。裙子落了地,接著解文胸,像甩包袱般,甩掉衣服。
檀祁跟在身后,一面撿一面念,酒量不好偏要喝。
一進臥室,她已經光著身子躺在床上,絲綢薄被勾勒出起伏的曲線,她像嬰兒那樣蜷縮著。
檀祁無奈笑道,“臟不臟,起來洗了再睡。”
她癱在枕上耍賴:“我醉了困了,不想動,你要嫌棄就去客房睡。”
他肯定是不依,既嫌她臟,也不會去客房睡。毛巾一裹,將她抱進衛生間,要么自己洗,要么他幫忙,那就一定不會客氣了。
奚涓笑著躲進洗浴間,關上磨砂玻璃門,打開蓮蓬頭。煙霧一起來,只能看見一抹曼妙的剪影。
她一邊洗一邊哼歌。
檀祁脫下襯衫丟進洗衣籃里,笑著問:“今兒怎么這么高興?”
“有嗎?”
“對我來說,你就是個玻璃罩子,五臟六腑一覽無余。”
“什么比喻,好惡心。”
她聽到解皮帶的聲音,怕他又在浴室里鬧,會讓她明早不能精神百倍地去赴約。立刻關了水,圍上浴巾,泥鰍一樣滑出他手心,逃出浴室。撲倒在床上,撩起薄被蓋住自己。
她只覺得檀祁低估了她。
現在有個秘密正安安穩穩躺在心上。
不久前,還在化妝間時,修泉問她過得好不好。她反問,你怎么定義好。他不說話了,眉宇間浮出愧色。
她說:“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。”
“對不起。”
“什么對不對得起,都是命。”
“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,找個時間,我想去拜拜奚叔。”
外面響起腳步聲,她說了自己的電話號碼,跟他約明天去給父親上墳。
說完往門口走,他擋在門前沒移開。她仰著臉,用眼神問他要干什么。
他輕聲說:“我電話號碼從來都沒換過,這么多年一直等你電話。”
她垂下眼,“別這樣。”
他撫摸她的臉頰,“為什么要裝不認識我?”
“免得麻煩。”
他自嘲般笑笑,“你要結婚了?”
她沒正面回答,只說,明天再聊,我得走了。
明天接著聊,她要想想怎么聊。
翌日一早,等檀祁去公司,她打車去了陵園。修泉早就到了,在門口捧著一束白菊等她。
她帶他到父母親墓前,父母合葬,墓碑鑲嵌著兩人的照片。她選的一張他們年輕時的合照,一對璧人,郎才女貌。
他們拜完,坐到墓旁的花壇邊,他問:“那時候你為什么不接我電話,不跟我聯系。后來又為什么注銷號碼失蹤?”
“不想影響你,再說,說了又能怎樣,只會給你增加負擔。”
他低垂目光,“我很久后才知道奚叔去世,回國到處找你,都說你休學了。
”
“錯過就錯過了。”
“什么叫錯過,是你單方面放棄我,不信任我,我明明可以跟你一起共度難關。”
她不吭聲。
“我從來沒想過你會嫁給別人。”
“說的什么話,都過去了。要不是這場偶遇,我們一輩子都不可能再見。”
“偶遇?事在人為罷了,我能回來還多虧了檀祁。”
這事要從頭講起。
他比她大兩歲,兩人父親都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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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任教,一個是化學生物系主任,一個是法學院教授。兩家同住在大學家屬院里,比鄰而居。
他們從小就認識,她小時候一直叫他泉哥哥,他從來對她都關愛有加,她也對他敬重有加。后來長到青春期,才雙***始有點別的意思。長年累月的陪伴成了肥料,澆灌情愫的嫩芽。防不住春心萌動,一不小心愛意長成參天大樹。
他們在高中偷偷談起戀愛,放學一起回家,在路上牽手,在家屬院門口放開。后來他先上大學,還是會去高中接她,光是壓馬路都覺得浪漫。
那時修泉父親已經卸任,不在大學教書。因在業界聲望高,加入頂尖紅圈所之一君言,做了高級合伙人。
他上大學時,他們搬出大學家屬院。但他仍然住校,離她近,早上送下午接,一直等她高考考進學校,他們才跟父母坦白談戀愛的事。
奚仲愷一點不驚訝,他說,早知道了,每天晚上出去扔垃圾要扔半天,回來不是提著花,就是提著零食。垃圾桶是百寶箱嗎?投之以垃圾,報之以瓊琚。
說得他們兩同時窘迫,奚涓只好撒著嬌讓父親少說兩句。
奚仲愷笑著繼續揭他們老底:早上更不用說了,我有時想開車送送她,死活不讓送,說我這老頭子見不得人。我這個女兒,什么都藏不住,一眼望到底。
等奚涓羞惱得走開,他才語重心長對修泉說:我們家人丁單薄,她母親走得早,我也有老死的一天,我們一走,她就沒親人了。所以我一定要看她組建幸福家庭才安心。小泉,我能相信你嗎?你能給她幸福嗎?
他說了很多,語無倫次地保證,大概覺得說什么都不能證明自己的真心,恨不得把整顆心都掏出來。
奚仲愷一直笑著聆聽,最后委以重任般拍了拍他的肩,只說了句,別讓我失望。
他父親聽后也挺贊同,都知根知底,修國凜與奚仲愷一直都處的很好,同事兼鄰居,時常一起打網球,偶爾串門吃飯。
他與奚涓能相識,也是因為父輩的交情不錯。
不過有個要求,等他出國讀完書,拿到博士學位再考慮婚姻大事。他們都還太年輕,修國凜認為他先立業再成家,反正奚涓不會跑。
事實證明人生無常,該跑還是得跑。
奚仲愷出事時,他剛出國,對這事一無所知。父親也不提,還是奚涓跟他稍稍提了提,說爸爸公司出了點問題,但并不嚴重。其實連她都不太清楚,奚仲愷瞞著她,不想讓她擔心。
因為身處異國,也不能隨時隨地聯系,便沒放在心上。只是聯系逐漸變少,從每月幾次通話,變成一月一次,他察覺不對,問她怎么回事。她才坦白,爸爸被***了,不過有修叔叔幫忙辯護,修叔叔不讓我告訴你,怕影響你學習。
他當然擔心,但還是安慰她放心,讓她相信他父親的能力。
掛了電話又打給父親,詢問案情進展。
修國凜長嘆一聲說:很不樂觀,老奚現在面臨多項指控,過失致死,醫療事故,欺詐指控,民事賠償。他在臨床試驗中沒有嚴格遵守藥品管制法規,存在違規操作。學術委員會也調查出部分數據存在造假嫌疑。他實在太想不開,為了名利,搞得自己晚節不保。
他焦急地問,有勝訴希望嗎?
修國凜嗤笑,怎么還這么幼稚,這行最忌諱感情用事。好好用腦子想想,這案子太大,已經引起政府注意,對他不利的證據太充分,我只能說盡力而為,爭取減刑。
修國凜最后要求他不要跟奚涓透露太多,他們一直在安撫她,別湊上去增加人家心理負擔。還讓他別操閑心,好好念書,拿到學位再回國。
他答應了,每次與奚涓通話,也是極盡所能地安撫,讓她都交給父親去辦,安心讀書生活,他們家會做她堅實的后盾。
沒想到幾個月后再也聯系不上。父母閃爍其詞,只說奚涓休學了,不知道去了哪里。他一慌,立刻準備回國。
父親制止了他,告訴他奚仲愷不久前***了,奚涓因過度悲痛導致神志不清,一門心思覺得她父親是被冤枉的。最后將恨轉移到他身上,恨他不出力,甚至污蔑他因挾私怠慢工作。
父親又告訴他,別想了,她連你也恨上了,我們家是吃力不討好。
他根本不信,不顧他們的阻撓,毅然回國。將認識她的人找了個遍,始終一無所獲,他開始覺得她在故意躲他。
父親痛斥他沒出息,學業也不顧了,只顧想女人。
他們那天爆發了激烈的爭吵,他怪他們放任一個年輕無助的女孩子休學,在外討生活。他們是看著她長大的,怎么忍心!
他無法想象奚涓能做什么養活自己并償還巨債。一想到她在受苦,心就絞痛。
父親說,搞清楚了,不是我們不管,是她不讓我們管。
連母親也說,我們最開始也在找,找不到,說不定跟男人跑了。
他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他們的話,只當成污蔑。
最后父親給出選擇:要么滾出這個家,要么繼續讀書。滾出去找她,我看是你養她讀書,還是她養你讀書。我看你有什么能力幫她,她只會拖住你,讓你萬劫不復。
他咬著牙,一聲不吭。等父親走了,母親才勸,別跟自家人過不去,你要先有本事,才能幫她。
他選擇回去讀書,并沒停止找她。但如果有人存心躲避,移山填海也找不到。
一個美人流落底層會是什么境地,他不敢想下去。他理應護她周全,卻在整起事件中,完全游離在外。除了動嘴皮子,完全沒為她做任何事。
他們是彼此的第一次,初吻,初夜,都刻骨銘心。可曾經對她的承諾,以及說過的海誓山盟都成了笑話。
這些年他備受打擊,也備受煎熬,總是愧疚,時不時陷入自我厭惡中。
他拿到學位后,被父親安排到西雅圖的辦公室工作。父親始終不讓他回國,似乎是等他成長為冷血精英,他才能放心讓他回來。
其實他已經處于自我放逐的狀態,每天按部就班,寡淡無味,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,包括女人。
直到遇上小時候的玩伴檀祁。他們的母親是好友,順理成章認識了,一度成為玩伴,直到高中檀祁出國才失聯。
這次檀祁去西雅圖,也是曾雯告訴他的,讓他招待一下。
他們志趣相投,便時常約著喝酒聊天。一次無意中修泉看到他的手機屏保,按捺住涌動的心緒,問他是誰。
檀祁說,女朋友,準備回去跟她求婚。
他端起酒杯掩飾僵硬的臉色,連假以辭色的力氣都使不出來了,就說了兩個字,挺好。
沒有比這更沉重的打擊,即便如此,仍抱有一線希望。必須見她一面,問清楚來龍去脈,問她愿不愿意再給他一次將功補過的機會。
雖然對檀祁不公平,但他管不了什么朋友倫理了。只要沒結婚,就力爭到底。
在聽聞他準備新的投資并購項目時,極力向他提供法律建議,一心要促成合作。
跟檀祁談好,就通知父親拉到一筆大業務。父親當然開心,覺得他差不多成氣候了,能回國了。
找到奚涓才是他重整旗鼓的原因。
在他看來,只有重新贏回奚涓的愛,他才能得到救贖,重建尊嚴,不會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。
如今坐在奚仲愷的墓前,他牽起她的手問:“這些年你怎么過的?到底發生了什么?別再對我隱瞞,好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