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十里地，直到夜幕西沉車隊才到地方。
地方是京郊不錯，甚至還在山邊，然而越過一片零星的莊戶人家后，引入眼簾的卻是朱墻黛瓦。
門口的燈盞由一片片晶瑩剔透的琉璃組合而成，數團飄搖的燭火在其中，明亮而靡麗，華貴異常。
映照著金絲楠木大門上金色的門釘，各色珠寶鑲嵌的圖案......實在奢侈。
馬車停下，宋云曦揭開窗簾，看著眼前的一幕，久久不語。
這時富貴迷人眼，可是后來為了救她，程府上下連十兩銀子也換不出來了，怕是連門都賣了去，金銀玉石都給揭了個干凈......
程氏盡量忽視肖時亦，輕聲開口道：“云曦，這應當是你外祖家沒錯了。”
雖然沒來過，可是看著這大門就知道沒找錯地方。
而她只當女兒在侯府里養得不好，被這富貴震驚到說不出話來。
程氏整了整衣衫，掀開門簾，平靜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安，“去叫門，就說——”
說什么才好？
廣安侯府的侯夫人攜女省親？
還是——離家十六年的程氏不孝女，程秀穎回來了？
宋云曦玲瓏心竅，瞬間看出了程氏的顧慮，當即開口。
“就說程家外孫宋云曦，回來拜見外祖父母。”
仆從應聲，趕緊去叫了門。
仆從與前來回應的門房說著話，宋云曦握住了程氏的手。
“母親仔細身子。”
程氏不著痕跡地揩去眼角淚水，原本忐忑的心竟被女兒安撫了下來。
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肖時亦，卻見肖時亦低著頭，恍若未覺。
心里就更安心了些。
約莫等了一盞茶的功夫，那金絲楠木的厚重大門才再次打開。
“可是侯府家的表姑娘？”
宋云曦掀開窗簾，沉靜應聲，“正是。”
門房見狀趕緊躬身，“當家的請您進去。”
宋云曦看見這態度，就徹底安心了。
先下了馬車，交代著，“我帶了些東西回來，勞你找人安置一番。”
“哎哎！表姑娘放心。”
門房說完，見宋云曦不是要進府的樣子，還有些奇怪，“表姑娘不進去？”
“稍后便來。”
侯府伴隨來的仆從要跟進去，宋云曦開口道：“除了折兒，都不許進。”
眾仆從一愣，宋云曦卻已經朝綴在不遠處的燕九走去了。
燕九見她過來，不急不緩下馬，笑盈盈看著她，“小娘子還有吩咐？”
“廣安侯府這些人，看見了嗎？要殺要剮隨你意。”
這幾人是宋云曦特地讓程氏去要的人，原因無他——這些人都是薛姨娘的人。
況且去外祖家是她臨時決定，若沒有這些人通風報信，會有今日肖蟠出現？
這些人，都該死！
聞言，燕九笑容凝滯一瞬，轉而卻更加燦爛。
別有深意道：“小娘子用我，倒很順手。”
“不白用——”
宋云曦抬眸瞥他，隨手扯下腰間裝飾的玉芙蓉，朝燕九的方向丟過去。
“賞你的。”
這玉芙蓉是侯府的，看著好看，實則是個劣質玩意兒，上不得臺面。
宋云曦隨手一丟，也不看會丟到哪，從容轉身回了程家。
留燕九在原地挑眉。
以他的身手自然接中了，手里是溫潤的玉，似乎還帶著些許體溫。
眼看宋云曦就要進門了，燕九心頭一熱，竟生出幾分不舍，高聲道：“小娘子，以后有活找我。”
宋云曦頭也不回，嗤笑一聲，“還想有以后？”
想的倒挺多！
話音剛落，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大門里。
燕九站在原地，摩挲著手中的玉，眼中流露出一絲期盼的光芒——如此鮮活有趣，如何不想？
以后也要如今天般精彩才好！
此時，見燕九似乎心情不錯，副手遲疑上前，“督主，那咱們是回京抄廣安侯府？”
“抄什么？”
燕九瞥了他一眼，“我讓你抄了嗎？”
“那您方才——”
燕九輕松笑著，“拿人錢財，殺個把人而已。”
聞言，副手瞪圓了眼，艱難地吞咽一下，“咱、咱們還干這買賣？”
堂堂內行廠，直屬天子，有無上先斬后奏之權。
身為內行廠提督的燕九更是風頭正盛、風光無二——收錢殺人？
還只是一個小小玉飾......
“新開的買賣，你有意見？”
“屬下不、不敢！”
門房遲疑地最后看了一眼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的侯府仆從，伴隨著一聲悶響，程府大門緊閉。
“大小姐這是要干什么？”
“這么晚了，也不讓咱們進去，難不成在這門口露宿？”
“她算個什么東西，如今倒是抖起來了，往日在侯府連個奴婢都能踩在她臉上的！”
一行五人還沒抱怨完，內行廠廠衛便已經將他們團團圍住。
燕九從容不迫地在手中細細把玩著玉芙蓉，“正好本督新想出來了個手段，帶回去好好玩玩。”
嘴上說著話，心里卻惦記著手里的玉飾。
唔。
這玉肉粗糙，聽聞戶部尚書新得了個水頭十足瑩潤通透的玉如意。
明個兒就拿來，著人好生雕幾個小娘子戴的玩意兒......
在燕九的出神中，侯府的下人慌亂叫喊，卻很快被廠衛們捂了嘴拖走。
不多時，寂靜的山腳只有風聲嗚咽。
......
縱使在夜里，程府內也處處通明，仆人如流水一般穿行而過。
以宋云曦如今的眼界，再看程府，自然不是只看得出這里如何雕梁畫棟風景如畫。
她能看到的，全是這白花花的銀子所換來的一個家族的深刻底蘊。
奴婢們個個儀態良好，禮數周全。
拉出去，說是哪家富戶的女兒也沒人懷疑。
所到之處造景雅致不失豪奢，可謂費盡心思，卻又不讓人感到過猛，目光所及之處無不怡人。
比起侯府，這里反而更像高門大戶。
程府越是奢華繁榮，宋云曦的心里就越難受。
前世，程家為了她默默付出，散盡家財，家破人亡。
可是她卻連這些親人的樣貌都沒見過！
這一世，她絕不會讓程家重蹈覆轍......
默默走著，程氏突然拉起了宋云曦的手，用她本也不寬厚的手掌包裹起了女兒的手，“你外祖是個很好的人，他一定會很喜歡你。”
宋云曦緩緩點頭。
她知道的，沒有人會比她的感受更深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