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至今還記得那日,微雨,徐風。
翠玉正在給我敲核桃。
我最喜歡吃青皮核桃,剝出來的仁兒清甜,所以每到這個季節,翠玉都會給我敲一些青皮核桃,待表層的青皮有些漚爛,就很好剝出。
她蹲在樹下剝核桃,剝三四個便放在小瓷盤里給我。
「將這膽大的賤婢拿下。」
我甚至都沒瞧見皇上,就聽見他一聲戾喝。
幾個侍衛魚貫而入,我抬眼的工夫他們就將翠玉按在了地上。
「皇上」
我起身,向皇上福了身。
他將昕沐攬在懷里,劍眉輕挑,原本便帶著狠厲的眼神殺氣騰騰。
「這賤婢竟敢打傷昕沐姑娘,拉出去杖斃。」
我嚇了一跳,自我入宮,從未見過他對我這般疾言厲色。
即便杖斃的不是我,可翠玉是我帶入宮的貼身丫頭,宮中人盡皆知,她是我最知心的丫頭。
平日里,我也最慣著她。
「皇上,即便她傷了昕沐姑娘,也罪不至死。」手心里的核桃仁落在地上,我有些慌亂。
「貴妃,昕沐是我請入宮的,只暫沒有合適的位分罷了。她一個賤婢怎么敢!」
昕沐從皇上的懷里探出頭:「皇上,不要為我傷了帝后和氣。」
「無妨。貴妃一向不計較。」皇上言罷,鋒銳的眼神在我臉上一掃而過,又落在昕沐身上,「還疼嗎」
我愣在原地,一時竟有些恍神。
那時,他曾捧著我的臉,也是同樣疼惜的神色:「余樂,朕以天下為聘,許你余生安樂。」
我也是那時才知道,原來我的名字還有這樣深沉的蘊意。
可如今不過三年,他便似乎忘了這些話。
我原本并不計較他佳麗三千,因為那三千佳麗從未入過他的眼。
可如今這位昕沐,的確不同了。
「皇上,翠玉她自幼跟在臣妾身邊,請皇上饒她性命。」我低眉順目立在一旁,心肝卻是顫的。
「貴妃。」他突然輕笑了一聲,「這還是你頭一次求朕。」
「若你肯。……」他附在我耳畔低聲道,「我可以饒她一命。」
我渾身一冷,他果然還在算計著。
半年前,他便想讓我父親領兵開拔塞北。
可我父親近一年身子便不太好了,若是去了苦寒之地,怕是還未出征便受不住了。
可他不這么認為,他心里眼里只有我父親的赫赫戰功,便是只掛了父親的名字,也能讓敵軍退避三舍。
他便想讓我勸父親,他知道,父親一向疼我,若我開口……
「娘娘……」翠玉用有些發黑的手指抹干了眼淚,朝我重重磕了三個頭。
「是翠玉沒有福氣侍奉娘娘左右。」
「翠玉,你放心,我定……」我有些焦急,往她的方向疾走。
翠玉脾氣大,性子急,連死都是利索的。
只望著我,便將脖子橫在了侍衛的刀上,血,飛濺開來。
甚至,落在我的手背上。
溫熱的,鮮艷的。
侍衛也沒料到翠玉會如此作為,手中長刀一抖落在地上。
「別看。」
皇上將昕沐護在懷里,只手掩住她的眸子,沉聲道:「不懂事的賤婢,拖走。」
父親一向將我護得很好,他說他戰場廝殺,就是為了不讓我看到血腥。
他說,人的生命,對于每個人都是只有一次。
貴如天子,賤如乞丐,都不該死于戰亂與不平。
他便是為此,戎馬半生毫無悔意。
可他那般護著我,讓我眼中沒有不平事,卻也令我此刻徹底失了神。
不論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后,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。
這個人,還是我最親近的。
說是丫頭,可在我眼里,是好友是至交,是自幼便一同長大的姐妹。
「我看誰敢動她。」
我腿軟著,可此刻若再不說話,翠玉怕是連全尸都留不住了。
貴妃。」
他眉頭一蹙,冷聲喝我。
「皇上,今日,為了昕沐姑娘,在本宮的棲梧宮,已死了一個人。本宮仍是貴妃,執掌鳳印,后宮中事,皇上若真要插手,不若廢了本宮,再添一條人命。」
我從未這般向皇上說過話。
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顫,可翠玉的死讓我昏了頭,讓我第一次有種無力感,讓我對這個時代的皇權有了新的認知。
我這才明白,我于他而言,不過也是露水情緣罷了。
原以為能隔岸觀火,哪知道這場火,先燒了自己。
「走。」皇上的眉目中閃過一絲陰霾。
看來此番,實際上是他借著穿越女來敲打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