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幾天,程陽的腦子里一直都在盤算著這事。交代完妹妹,又特意把舅舅叫到客廳,遞給舅舅一根煙。
“舅舅,”程陽給舅舅點上,自己也點了一根,“我要去京城幾天,家里麻煩你照顧下。”
張偉詫異道:“你要干嘛去?你媽這樣了你還出去?有沒有良心?”
“舅舅,我不是要出去玩。而是有事。”
“你這么大點能有什么屁事?”張偉很是惱火。
“舅舅你先聽我說……”
“聽你說什么?”張偉蹭地站起來,指著臥室的門道:“程陽你今天要是敢出去,我把你的腿打斷!你媽都這樣了,不能讓你媽省點心?你媽你自己照顧,反正我是不會替你照顧!”
說完張偉沖著臥室喊道:“姐,我還有事,先走了,明天再來看你。”
張偉拉開房門便走了出去,程陽急忙追上。
“舅舅,你聽我說……”
張偉蹬蹬蹬往樓下跑,一言不發,程陽也只好沉默不語,跟著張偉一起下了樓,走到樓梯口,張偉忽然站住,轉身道:“你到底什么意思?你好意思讓你妹妹照顧你媽?趕緊給我滾上去。”
“舅舅!”程陽叫道,指著旁邊的花壇道:“坐會兒再?”見張偉猶豫,程陽又補充道:“用不了幾分鐘時間。”
張偉這才坐過去,程陽又遞過去一根煙,一邊說道:“舅舅,我們家現在什么情況你也看到了,飲料廠關了,還欠著一屁股債,我媽就算是病好,她能怎么辦?變賣家產,也湊不齊債務。”
程陽深深吸了一口煙:“所以我只能去京城一趟。我有個同學,家里是京城的,關系比較硬,我看能不能找他借點錢。”
“你去京城借錢?龍華不能借?”
“龍華還有誰愿意借?”程陽反問,噎了張偉一下,“借的數額比較大,不但要把債還了,還得讓飲料廠起死回生。”
張偉沉默半晌,問:“你有辦法?”
“有,現在只是缺錢。沒有錢什么都辦不成。”
“你要去幾天?”
“快的話,大概一個星期,慢的話,大概得兩個星期。說不好,只看到時候順利不順利。”
張偉還是同意了。說起來還是張偉不大靠譜。早些年,程陽家里有錢,張偉就靠著給飲料廠送貨,也賺了不少錢,但都沒存下來。飲料廠敗落,張偉也就沒了依靠。他已經三十多歲,還沒結婚,就是前些年養成的壞毛病。
次日一大早,程陽帶上了那個血紅色的玉麒麟,放在一個包里,趁著天色未亮,出發去了火車站。程陽走的時候,誰也不知道,除了張偉。
程雨甚至還在睡夢中。
還未進入新世紀,火車都是綠皮的,早上的火車站里彌漫著霧氣、飯菜的香味,有人推著小車賣煎餅、米粥之類的,在站臺上來來回回。
程陽深深吸口氣,不由苦笑一聲。這老式的綠皮火車,已經是上個世紀的產物。人來人往,有人挑著擔子,有人趕著幾只土雞。吵嚷夾雜在一起,熱鬧非凡。
三教九流,匯聚在此。是一幅九十年代華夏的常見境況,無數的人挑著擔子,漫無目的的奔向虛幻里的美好前程。
下海經商,早在92年就被證明可行。無數的趕海熱潮在兩千年大關其實已經開始走向衰退。
在這個新時代,想要賺錢,目光就要投向新崛起的時代,數字時代。
程陽的火車到站。還未來得及上車,幾個背著編織袋子的年輕人健步如飛,一馬當先沖到車廂里,找個凳子下面就趴了進去。
這都是短途買了站票的年輕人外出打工。那個年代的人能吃苦,有個座位一睡一天,照樣精力旺盛,不理會綠皮車的地面上也滿是臟東西。
火車晃晃悠悠開動了,這車漏風,幸好現在是夏季,要不然凍也凍死了。即便這樣,車廂里的汗臭味還是直沖腦門。
早上七點多發車,車上倒是比重生之前的現代高鐵顯得熱鬧。列車員端著個木箱子,里面擺著點小商品。
“瓜子飲料礦泉水,啤酒水果八寶粥,來,把腳收一收。”
列車員走到程陽旁邊,打量了程陽一番,說道:“小哥,煮雞蛋要不要。”
“來兩個。”
程陽付了錢,煮雞蛋兩毛一個,五毛三個。
程陽買了五毛錢的雞蛋,一剝開,頓時蛋香四溢。99年,國內的工業還沒有進入私人企業的高發期,這個時候的土雞蛋,味道鮮美醇正,遠比飼料雞產下的蛋好吃。
剛吃了兩口,程陽就覺得有人的目光凝視在自己身上,低頭一看,發現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正盯著自己手中的雞蛋。
原來在程陽的座位下面,正躺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,衣衫破爛,身上臟兮兮的,臉上的黑灰也是這一塊那一塊。雖然臟兮兮,但是卻藏不住這個小女孩,是個小美人坯子。
“你想吃?”程陽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雞蛋,笑著問道。
小美女點點頭,咽了口口水。幾乎是撲著出來,搶走了程陽手里的最后兩個雞蛋,趴在椅子下狼吞虎咽起來。
“你一個人?”程陽試探著問道。還沒等說話,在旁邊的座位下面忽然躥出一個不高的少年,瘦骨嶙峋,眼神生冷而警惕。
他一拉小女孩的胳膊,叫道:“早說了不許吃陌生人的東西,你就是不聽,給我出來!”
說著,少年拉扯著小女孩,兩人朝著貨車通勤處走去。
程陽仔細一看,發現兩人雖然長得有幾分相像,多半是兄妹關系。但是這個少年顯然更加營養不良,顴骨高高凸起。最奇怪的,是他兩只腳被布包著,看上去好像是個沒有腳掌的殘疾人。
這兩人剛剛走到門口,門口就傳來‘咚’地一聲。
那個少年不知被什么人一把推在列車的鐵門上,接著就是少年一陣慘叫聲傳來。
程陽抬頭一看,眼神頓時冷了不少。在門口,坐著一個五大三粗的胖子,臉上有條刀疤。看上去倒像是認識剛才那對兄妹。
但是他一把掐住那少年的脖子,狠狠給了他兩個巴掌,也不知道說了什么,又扔給那小女孩一塊干面包。
這時兩人這才回來,少年狠狠的瞪了程陽一眼,自己鉆到了程陽的凳子下面,讓那個小女孩去了自己剛才的凳子下。
打眼一瞧,程陽就明白了。這對兄妹是被那個胖子脅迫的。搞不好身上的傷也是那家伙給弄出來的。
99年,流浪兒不少。經常可看見沿街乞討的。這些人,在2000年以后形成規模,以殘疾表演等博取眼球,在人多的地方要飯收錢。
其實這些不少人,都是被某些黑公司所控制,專門派出來要錢的。而那些公司利欲熏心,甚至將有些流浪兒童生生打成殘疾。
恍惚之間,程陽就見到遠處那個胖子,朝著自己這邊遙遙一指。仿佛是察覺到了自己的目光,對方消失在了列車車廂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