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吾,是藏語里“哥哥”的意思
我循聲望去,就見一個穿著紅色藏袍的少女騎著馬奔來,在他們身旁停下。
是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妹妹十五歲就離開藏區去外地讀書,一個月前才大學畢業回到家鄉。
馬兒剛停下,她就像只靈巧的燕一樣翻身跳了下來。
他下意識伸手扶住她,皺著眉頭斥道:“小心點?!?/p>
我將他眼中的關切和緊張看得一清二楚。
而我也是在她回來之后才知道,原來他也會有那樣溫柔的一面。
或許只有像火一樣熾熱燦爛的她能融化他眼里的寒意。
她吐了吐舌頭,直接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臂。
“阿吾,你答應了今晚要陪我去篝火大會的,你是不是忘了!”
他有些無奈,卻任她拽著:“沒忘?!?/p>
我看著那只被拽住的手,想起自己剛開始追他時,有一次大著膽子扯了扯他的衣袖。
當時他的眼神,一下子冰冷到了極點。
從那以后,我連他一片衣角都不敢碰。
可現在,他會任由格桑抓著他的手搖晃。
原來,神不是不會動心,只是愛的人不是我而已。
我默默住了嘴,沒再繼續說下去
她卻上前親熱地挽住我:“姐姐你晚上也一起來玩吧!”
他抬眼看向我,沒說話。
要是在以前,我肯定一口答應。
可我已經決定要漸漸放下,更是清楚他對她的感情。
我不想過去破壞他們的單獨相處更不想自己變成不尷不尬的存在。
我搖了搖頭,識趣地拒絕了。
“你們去吧,我還有工作要忙”
他聽到這話,反而多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意外。
她瞬間滿臉失望,依依不舍地說“那……下次再辦篝火大會,我再叫你來一起玩?!?/p>
下次……
我想到自己的調令,頓了一下。
但我還是不忍讓她傷心,笑著應下:“好。”
她翻身上馬,對他說:“那阿吾我們走吧?”
他點頭,上馬之前,卻扭頭看向我:“你剛剛,想說什么?”
我搖搖頭,將那句未說出口的告別咽下。
“沒什么,你先去吧?!?/p>
他一頓,定定看了我一眼,沒說什么,長腿一跨,直接翻身上馬。
我看著兩人騎馬并轡的背影漸漸遠去,直到消失在視野,才收回視線
我獨自回了縣城醫院,不知不覺就忙到了天黑。
我正跟新來的醫生邊走邊交代工作時,忽然見到他抱著她匆匆進了急診室。
我愣了一下,下意識跟了過去。
診室內,他小心地將她放在床上
皺著眉頭語速飛快地向值班醫生說明情況。
“是篝火燙傷,已經用冷水沖過需要上藥。”
說著,他將鎮痛的冰袋移開,露出她腿上的傷口。
我看著他緊張的模樣,強迫自己移開視線,轉身離開。
既然已經決定要放下,就不該再被這些事觸動情緒了。
第二天。
我剛上班,昨日值班的醫生就遞給我一個手繩。
“這是昨天那位燒傷患者落下的東西,我記得你們認識,你轉交給她吧。”
我看著那熟悉的手繩,愣了一下
這是我送給他的生日禮物。
我還記得自己當初熬了三天大夜拆拆編編無數次,才終于編出一個滿意的手繩。
還特意用相思扣綁了珊瑚珠,系在手繩里。
只因我聽說,在藏區,紅珊瑚是愛情的象征,女子心悅誰,給誰的腰帶上縫上紅珊瑚。
只是我手笨不會逢腰帶,就編了手繩送他。
可是……怎么會是她落下的?
我問:“確定是女患者落下的”
醫生語氣肯定:“護士在女廁所發現的,怎么會是男家屬的?”
我攥緊了手繩,心底一片寒涼。
這畢竟是我的一番心意,他怎么能就這樣轉送給了別人?
為了確認,下班后,我還是去了她家。
剛拿出手繩,她就眼前一亮,笑著接過去。
“謝謝姐姐幫我找回來!這是阿吾給我的,我要是弄丟了,他肯定會生氣的!”
我聽著這話,心底最后的一絲希望也熄滅了。
真的是他給她的……
我勉強扯了扯唇角,看著面前嬌俏的少女,輕聲說:“不會的?!?/p>
她那么好,連自己都不忍遷怒到她身上,他又怎么會舍得生她的氣呢
從她家出來,我一抬頭,便對上他的眼。
“上馬,我送你回去?!?/p>
要是以前,我聽到這話肯定毫不猶豫地答應。
從前兩人同騎一匹馬時,他結實寬闊的胸膛會緊緊貼著我的背,如同環抱一般。
每次我的心跳都比馬蹄聲還要急促。
可現在,我只是垂眼輕聲拒絕:“不用了,要是她看見……”
他立刻皺起了眉:“跟她有什么關系?”
本就清冷的嗓音越發透出寒意,讓我心尖一顫,止住了話頭。
他朝她伸出手,又重復了一遍:“上馬。”
我看著深沉的夜色,想想自己單獨回去的確不安全,就沒再拒絕。
我沒有去牽他的手,而是隔著衣料攥住了他的手腕。
他看了眼自己的手腕,又多看了我一眼,眸中神情莫名。
他沒多說,一把將我拉了上來。
我剛上馬,他身上濃郁的藏香就涌入了鼻腔。
我瞬間僵滯,竭力控制自己躲開身后男人堅實溫熱的胸膛。
可他卻毫無感覺,一夾馬肚,跑了起來。
夜晚的簡芝氣溫驟降,凜冽的風吹在臉上像是刀割。
我無端想起第一次與他共騎的時候。
兩年前,藏區舉辦賽馬大會。
我第一次見到那樣野性恣肆的他
仿佛草原上的王,輕而易舉地贏了比賽。
而他在贏下比賽后,竟騎著馬過來,將我拉上馬,在眾人羨慕驚詫的目光中,帶著我繞場三周。
我為此臉紅心跳了好久,還以為他也對她有意。
后來才知道,是他知道我當時工作推行受阻,用這種方式幫她融入這里而已。
我回神,心和夜風一樣冷。
沒過多久,他勒緊韁繩,馬兒停了下來。
“到了?!?/p>
我立刻收起心思,下馬道別:“多謝你送我回來,我先上去了?!?/p>
說著我準備離開,卻被他叫住。
他很少叫我的名字,每次聽到,我都心尖一顫。
我停在原地,仰頭看去,就看見他皺起的眉。
“她很喜歡你,真心拿你當姐姐你不要總是拒絕她的好意?!?/p>
我愣了下,才反應過來,心里頓時一刺。
他竟然這么在乎她的情緒,可我就是知道這點,才特意想要避開,也不行嗎?
我沒法解釋,只得應下:“我知道了?!?/p>
他這才舒展眉頭,恢復了清冷的模樣:“下個月就是她生日,她要是邀請,你別再拒絕?!?/p>
下個月……
我忍不住喃喃:“抱歉,我可能要失約了……”
我累了,不想再追著你了……
……
海拔四千三百米的紅墻寺院中。
簡思語跪在大日如來佛像前,雙手合十,虔誠地閉上眼。
“大日如來佛在上,愿佛祖保佑格勒達瑪余生安穩,幸福圓滿,能與心愛之人……終成眷屬?!?/p>
字字虔誠眷戀,字字與她無關。
簡思語最后一次在佛前許了愿,壓下心里的不舍,拜了三拜。
走出大殿,簡思語的手機振動了一下。
是***醫療隊的同事發來的消息。
【思語,聽主任說你提交了申請,要離開簡芝去阿里了?】
【雖然都在***,但一個在東南一個在西北,隔得也太遠了……你舍得你的格勒達瑪嗎?】
看到最后一句話,簡思語忍不住苦笑了一聲。
來***兩年,她喜歡格勒達瑪這件事幾乎人盡皆知。
畢竟格勒達瑪一出生就被認定是***轉世靈童,當地人都奉他為“活佛”。
哪怕后來他離院還俗,也還是和佛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。
那個男人就好像那山巔上萬年不化的雪,清冷超塵,不食人間煙火、不通七情六欲。
卻會在她被野狼襲擊的時候,從遠處趕來將她拉上馬背,犯了殺生禁忌一箭射死野狼。
也會在醫療隊下鄉義診的時候,全程跟在她身邊充當翻譯,幫她給***科普醫療衛生知識。
簡思語才會覺得,他對自己和別人是有所不同的,只要自己不放棄,一定能追上他。
可誰知追了兩年,卻毫無進展……
她收回思緒,用盡量輕松的語氣回了一句:【我追不到他,所以要放棄啦?!?/p>
回了消息,簡思語收起手機,無聲嘆了口氣。
她還是很喜歡格勒達瑪,可她也知道,自己永遠追不上他。
但沒關系,她已經決定要學著放下了。
等離開了簡芝,她一定會慢慢淡忘掉對他的感情……
簡思語帶著悵惘走到轉經長廊,一座座轉經筒在她的手下緩緩轉動。
仿佛在一遍又一遍誦經,將祝福和吉祥都帶給她心里的人。
拐角處忽然出現一片赭紅僧袍。
而那個穿著純白藏袍的挺拔身影,就這樣在一眾僧人的簇擁下朝她走來。
簡思語立時頓住了腳步:“達瑪……”
格勒達瑪目光在她身上停頓一瞬,微不可察地點了頭,左耳上的綠松石耳墜隨之搖晃。
簡思語站在原地,看著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野,心里五味雜陳。
下山的路上,簡思語莫名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格勒達瑪的時候。
那時她剛到藏區不過一個星期。
下鄉義診的時候,他們在一個藏族村莊遠遠見到了一場***儀式。
那天格勒達瑪穿戴莊重繁復,握著佛珠的雙手合十,眉眼低垂念誦佛經。
日光灑在他身上,給他周身鍍上了一層金光。
簡思語一眼就被他吸引了,從他身上看到了近乎神性的悲憫。
就此淪陷。
可那時的她只顧著自己心動,卻忘了神不會動心……
山腳下,簡思語又看見了格勒達瑪。
他站在他的白馬邊,似乎正要離開。
簡思語猶豫了一下,還是上前叫住他:“格勒達瑪,我有件事要跟你說。”
格勒達瑪腳步一頓,目光落到她身上,低沉的嗓音緩緩響起:“什么事?”
簡思語深吸一口氣,還是想認真跟他道別:“我很快就要……”
清亮的呼喚打斷了她的話:“阿吾!思語姐姐!”
阿吾,是藏語里“哥哥”的意思。
簡思語循聲望去,就見一個穿著紅色藏袍的少女騎著馬奔來,在他們身旁停下。
是格桑,和格勒達瑪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妹妹。
十五歲就離開藏區去外地讀書,一個月前才大學畢業回到家鄉。
馬兒剛停下,格桑就像只靈巧的燕一樣翻身跳了下來。
格勒達瑪下意識伸手扶住她,皺著眉頭斥道:“小心點?!?/p>
簡思語將他眼中的關切和緊張看得一清二楚。
而簡思語也是在她回來之后才知道,原來格勒達瑪也會有那樣溫柔的一面。
或許只有像火一樣熾熱燦爛的格桑,能融化他眼里的寒意。
格桑吐了吐舌頭,直接伸手拽住了格勒達瑪的手臂。
“阿吾,你答應了今晚要陪我去篝火大會的,你是不是忘了!”
格勒達瑪有些無奈,卻任她拽著:“沒忘?!?/p>
簡思語看著那只被拽住的手,想起自己剛開始追他時,有一次大著膽子扯了扯他的衣袖。
當時格勒達瑪的眼神,一下子冰冷到了極點。
從那以后,簡思語連他一片衣角都不敢碰。
可現在,他會任由格桑抓著他的手搖晃。
原來,神不是不會動心,只是愛的人不是她而已。